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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菜园 论坛 ∵∴蔬菜仓库∴∵ [原创][LC+SS]成眠于日升时[更新在5-6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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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LC+SS]成眠于日升时[更新在5-6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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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17 03:24 |显示全部帖子

初次发贴各种忐忑OTL。救命为什么一直在吞空行……

文章属性:清水向路尼中心。CP目前可确认为米路、昂路、米雅。

架空设定/第一人称使用注意。

致敬《The Vampire Chronicles》,设定在一定程度上遵循安妮赖斯。

入题缓慢中,它真的不是贵路贵OTL。

废话很多的长篇,请小心食用。

PS:历史向bug和人物性格OOC恳请指正。

 

 

 

                             成眠于日升时/interview with Rene

 

节一

 

嘉米尔家训。fficeffice" />

其一,忠于女神,忠于职守。

其二,顺史昂者昌。

其三,其二反之则反之。

***

我是被先生揪着耳朵拖去整理旧宅时,在书柜和墙的缝隙里找到写着上述句子的那张纸的。绞尽脑汁努力回忆,可以确认写作年代是1970年,也就是三年以前。那时我正是州立大学一年级新生,成绩不算优秀,但非常讨人喜欢,无论对象是那些刻板的老先生,还是那些穿着热裤的美少女——我把这些归结于平时费心讨好老爷子锻炼出来的交往能力。总的来说那段时光确实是一段非常美好的回忆,当然,除了那年圣诞节假期的事情。

当时我正面临中世纪史挂科的风险。成绩圣诞节之后就要出来,我深知我考试结果一团浆糊。这真不能怨我,我得知自己选了这门课的时候距考试仅剩一天——缺课次数足够把我考勤分全部扣光外送一张学生管委会的喝茶通知单。考场上我坐在最后一排除了把试题抄写无数遍再无其他作为(当你的老师要你详细分析十字军的数次东征并画出线路图时你会做和我一样的蠢事)。我把等同白卷的试卷交了上去,顺便心底把老爷子问候了几千遍。如果不是老爷子,我绝不会被逼到如此境地。

起因是一包香辣牦牛干。说来很蠢但这确实是真正原因。你知道由于政治因素,从嘉米尔弄到土特产绝不是容易的事。收到童虎爷爷这包寄给老爷子的吃食那阵子,我正在填学校的选课表。落下表格上最后一个勾,我几乎是饿狼见食一样扑向了那包牛肉干,随手把选课表一丢就跑到隔壁米罗先生的房子里去看电视了。待我回来,正看着老爷子皮笑肉不笑(这是事后才分析出来的)坐在客厅里,盯着我手上所剩无几的吃货。于是,遵循以上提及三条原则,我第一时间道了歉。

老爷子显得心情很好,他说“贵鬼啊年轻嘛多吃点,我叫虎老头再弄点过来。”接着就背过手极威严地走回茶室。我匆匆忙忙抓起选课表塞进书包,跑回自己房间锁上门,心里暗想明天是不是应该再求先生帮我说几句好话。

我忘了核查我的选课单,更倒霉的是,发正式课表的那天正跟着先生在外工作,回来就发现这张薄纸片不翼而飞了。为了省去跑管委会的麻烦,我按照记忆里的选课课表重新整理了一份,把它贴在我的日历旁。

直到旷课通知单入手我才明白自己落了门课。天地良心我以雅典娜起誓,就算先生把下个月生活费给我翻倍,我也绝不会选那门课的。女神知道我有多么讨厌历史(虽然小时候很喜欢听故事)……而且授课老师公认的严苛,挂课率年年都创新高。

我躲在房间里哀嚎之际,听到了门外有熟悉的脚步声。等偷偷把门拉开一条缝,正看见走远的老爷子嘴角带着一丝心满意足的笑容。

家规第三条,几百年来从没有失误过。

后来脸色不太好的先生找我说,如果期末考不及格的话下学期生活费免谈。我恹恹跑出家门找朋友们商量对策。无一例外,听完如此事由之后他们笑的要岔气了。笑归笑,可惜笑完依然一点办法都没有。

考试时间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没见到教授,我想我这辈子可能都见不到他了。又过几天,也就是平安夜前一天早晨,瞬联系我说,他帮我找到了授课教授的家庭住址,透过电话机我还听到一辉一边忍住笑一边喊:

“用你的拳头威胁他。”

这真他妈好的圣诞礼物!几天的阴霾一扫而空雅典娜保佑我假期愉快!这唯一的机会简直像洞穿漫天乌云的阳光,虽然变数还很大——拜托他还没有出去度假,拜托。

然而期盼最终落空了。我把门敲得梆梆响,仍然没等到开门的人。

不死心的我在教授家附近的咖啡馆坐了一下午。到了晚上,我找了个投币电话告诉家里我不回来了。先生有点不高兴,但是电话里老爷子的声音还是欢快的。

“提前祝你节日快乐,贵鬼——穆哟,把那包牛肉干递过来。”

我愤愤然挂上了电话。

九点左右天气大变,暴风雨说来就来。我匆匆赶往咖啡馆逃避这场灾难,却看见小店门口挂起的关门告示。我哆哆嗦嗦骂了一句,恶狠狠踹了门板,拐进一边的小巷里。该死的路灯全部坏了,不用想也知道是那些嬉皮士们干的。这条位于老城区的昏暗巷子少有人烟,想必要么度假要么搬空了。走在尽头便可以看见教授的房子。我想在赶末班车回家前再确认一次。

雅典娜女神的圣诞节赐福哟。那房子的灯亮了。

***

我找不到词来形容我的心情。我浑身湿透,抓住头脚都可以拧出水来。拜托教授千万不要把我关在外面,我是您的学生(虽然一节课都没听过),不是醉的一塌糊涂的流浪汉——比如我脚边坐着的这个,他抓着墙似乎要吐出来。我快速向前走了几步。

我低着头一路打着腹稿构思着我该如何骗开教授的家门到让他同意给我及格这个宏伟蓝图,以至于有人相向向我走来都没有多留意。和他擦肩而过之际,我听见一声轻笑,嘲讽意味十足的。

怪人。这年头总有些人脑子有问题,他们以取笑他人为乐趣。这混蛋不就是比我多带了一把伞吗?

相当不爽。我像躲开瘟疫那般避开他向前跑。无边雨幕噼里啪啦砸下来,被损坏的灯罩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然后我听见背后喀拉一响——极其细微的,如果不是我耳朵够好绝对分辨不出来。

恐怕是我的思考重心完全不在声音上面,我并没有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片刻之后,我又听到了一声呜咽。

好吧拿到绿卡的时候我就决定做个见义勇为守法公民了。我转身研究究竟发生了哪门子事,原本应该杵着一肮脏流浪汉的角落空无一人,我抬头,瞥见淡淡发光的人形和一丝迅速消失的炫目银白。简直是幻觉或者搞错日期的圣诞老人。

我笑了起来。

哎哟喂。我的圣诞礼物还真是丰盛。这是一只大猎物啊。

不是所有人都听得懂我们的用词。猎物,不是指森林里撒欢儿奔跑的动物们,不是头发抹得油光滑亮小青年们的E杯目标。对我们而言,它有且仅有一种解释:吸血鬼。

我的业余工作就是跟着先生进行吸血鬼狩猎。这个莫名其妙的物种近年来数量急剧攀升,比明尼苏达州夏天千万只蚊子还要可怕。他们并不是通常电影里演绎的蝙蝠怪伯爵(每次陪学校的姐姐们去电影院我总能乏味地睡着),也并非全部都年轻美貌,那种娇弱可人纯情亮眼的妹子大概只存在于小说家的梦乡。吸血鬼的攻击力有时相当让人头疼,帕利亚纳红皮书里的怪物们恐怕和他们不分伯仲。上次在洛杉矶的狩猎甚至让先生挂了点小彩,当然,根本问题还是我业务不娴熟被几个麻烦的家伙围了。

倘若这次单独狩猎成功,中世纪史就可以抛在脑后,我管它叫将功抵过。踩着湿滑的墙面,我跟着翻上了屋顶。

可怜的流浪汉正耷拉着脑袋在屋顶躺平,吸血鬼站在他面前,手上拿着什么东西。皮肤没有凹陷下去,并且吸血的过程也没有这么短暂……似乎还没死——也半死不活了。

我在心底骂了句品味好差。这个可怜虫实在太脏了。谁知道他几天没有洗过澡换过衣服?黄泥和雨水粘满了他的面颊,胡子和头发一样油腻腻。他臭烘烘的,比变质的三明治还糟糕。沦落到街头找食的吸血鬼,通常都是新生代……如果一个大佬混到这地步,我一定要给他写一部自传。

我引以为傲的念能力抄起房顶碎瓦对他发动攻击。吸血鬼向后退了一步,回身拦下所有砖瓦,优雅地站在阁楼的房檐上。我终于看清楚,他手上是条鞭子。

“一个穿着上等毛呢外套的家伙大半夜袭击窘迫的路人甲。先生你确定你没有头昏眼花?这种天气出门您是不是忘带眼镜了。”

他没有说话。吸血鬼继续居高临下地站着,背绷得笔直,微昂着头用余光扫向我,浑身居然散发着神奇的庄重感——在气场上的落败彻底惹恼了我。

“喂喂,知识点一,本少爷心情不好你居然在本少爷面前找猎物你胆子太大了吸血鬼先生。”

“知识点二,既然撞上了心情不好的本少爷那么只能为民除害了这样说不定我家先生一想开就给我下学期生活费了。”

“要考试的记清楚了挂科后果自负?”

太暗了我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想到对方可能是一张便秘脸我偷笑起来。我心情好到给他扮了个鬼脸。

“火焰紧绕。”这来势汹汹的鞭子无疑就是回答。

哎呀糟糕。光顾着调侃对方完全没想到下一步的行动,悔不当初说什么都晚了——“水晶墙——”我这样吼出来。

感谢雅典娜感谢克扣生活费的先生感谢我们的独裁者老爷子,十次有九次不成功的水晶墙居然小概率出现,我连滚带爬拖着那个倒霉流浪汉向有光亮的地方逃跑,恰巧最近的灯火就是我亲爱的教授家。

哦抱歉教授大晚上这种二流电影的打扰方式太对不起你了,希望你不要打电话给警察局,不,你最好打电话给警察局……

流浪汉在我把他背到目的地时醒了过来。

“我得救了?”他的英语说的相当糟,墨西哥口音要命的难懂。

“兄弟没错你能下来吗你很重。”

“谢谢,这里是哪里。”

“我的历史教授家我找他有点事……嘿。”

我是当真讨厌这种乱七八糟的状况。我的后背正被一把匕首抵着。

“你去把门叫开!快点。”流浪汉……不,手持凶器的歹徒低声对我咆哮。

……雅典娜大人拜托别拿这种票房上座率都没有的电影桥段玩我好吗。我发誓我真的只是出来找教授处理我惨不忍睹的成绩单的我没打算碰上吸血鬼和杀人犯哟,老爷子请不要告诉我这是触犯家规第三条的最终结果?

“你他妈活腻了。”我如是告诉他。

***

对付这种货色仅需要三拳两脚。实力差距堪比马里亚纳海沟的纵长。我把他踹翻撞在教授的窗户上,油然而生的“肯定会不及格”失落感使我抄起碎石砸过去——很遗憾他竟然灵敏翻身躲开,石头夸啦打进了那扇窗户,多米诺骨牌似地,接二连三的碰撞声差不多等同于退学申明了。

喀拉。熟悉的声音再度传来,这次我明白过来那是什么。

一把开了保险的枪指着我。

我寻思着该怎样结束这场荒诞的闹剧,用念或者水晶墙把子弹弹回?把教授家门口搞成第一凶案现场?我的天,我不想被州警盘问到死,又迫不得已被老爷子动用某些非常手段弄出来。我歪着头一脸苦恼地打量罪犯,他握枪的手哆哆嗦嗦的,料不定何时会走火喷出结束性命的子弹。

吸血鬼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的身后。他倨傲的神情并没有改变,眼神淡漠看着这场好戏,唇角微扬,满满当当的嘲讽味是冲着我来的。想必被困在房顶上时,他就已经猜到我现在的处境了。

我看见他手上的鞭子慢慢染上火焰的赤红。我对他咧嘴笑着打了个招呼:

“哟,吸血鬼先生。”

可怜的凶犯显然吃了一惊。死亡成了从烟囱落下的圣诞礼物,正巧砸中他油腻腻的脑袋。在他扭头开枪的一刻,火鞭子已经蜿蜒爬上了他的身体,毫不费力的扭断了他的脖子。

“事后处理真是麻烦,我许久不曾杀人了。”打量着面前焦黑的尸体吸血鬼他又扭头看向昏暗的小巷——“287号房主死于6年前,目前房屋无人居住。先扔那里好了。”他垂着眼自言自语。

当着目击证人的面研究抛尸!这是何等的嚣张!美利坚合众国的法律尊严安在!算了,用不着冠冕堂皇的借口,这纯粹是被当成空气的我的怨气罢了。我歪了歪嘴,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嘉米尔。”他总算抬头正眼看我,窗内透着的灯光把他苍白的面颊抹上柔和的暖黄色,落在脸颊上的雨水像滑落的泪珠。这让他严肃的表情显得缓和的多。如果不是对峙状态,我绝对要称赞他的美丽——比最近电影院海报上的男演员要中看那么一丁点。最终我的溢美之词惨死在他的尖牙俐齿之下,我想我的脸一定变成了难看的酱猪肝色——他说:

“真不敢相信,一个嘉米尔能造出这样的水晶…不,应该说是玻璃墙。”

我很想扯住他那头白毛给他个过肩摔。

“您过奖了杀人犯先生,您现在面对的可是前任女神祭祀家亲爱的孙子贵……”

“中世纪史缺勤率百分之百,把试题抄了三遍除了名字正确以外无一答对的,贵鬼.嘉米尔。”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雅典娜女神像下笑的一脸阴损的老爷子。先生从没有告诉我触犯第三条后遗症是终身的。我瞥了眼房门上的金属挂牌深深叹了口气。

“路尼.巴路隆。”

“加上‘教授’两个字。”

***

他把尸体草草丢弃在287号的烟囱里。我已经不想说明此等做法会给听到我讲故事的小鬼头们带来怎样的心理阴影。专送烤焦焦尸体的圣诞死神!会在袜子里收到一个脚指头吗?

“你没事自然不会乱说。”料定我不会再攻击似的,他把鞭子收好,撑着那把在房顶找回的黑长柄伞走在前面。若不是那头闪光银发,恐怕他整个人都已经化进暗夜的雨幕里了。我慢吞吞跟在他后面,所有关于考试的辩解一个都想不出来,甚至脑海里出现了“我的爷爷陷害我。”“嘉米尔真堕落。”这种可笑对话。他忽然又笑一声,冷冷地转过头看我,脸上的神色很吸引我的拳头来上一击:

“你安心。我没功夫和嘉米尔闲聊。”

“唔……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吸血鬼眉梢一挑。我立刻明白自己问了个蠢问题。“看来你不只我这门课会不及格。”他耳语,掏出钥匙打开门。

“如果你快步跑的话说不定能赶上末班车。”

我愣了一下,紧跟着他,跨进了温暖的大门。

他勒令我换鞋后站在壁炉前的空地上,远离他成堆的书籍、皮软椅和古老的地毯。“哪里都不要碰,等一等。”他已然把长柄伞放在架子上,脱下那双有跟的长靴子,仔细擦掉小牛皮上的水渍。他边说话边除下沾了血的白手套,困扰般皱眉,走上前把它扔进火堆里,然后解开湿透的长大衣,把它搭在木头脚凳上。白色的衬衣袖口稍稍有点湿了,但是外面罩着的十字纹背心还未遭雨淋。他又除下了厚厚的围巾(我感觉同样的东西我一定见过),领子上一丝不苟地打着英式领结。完成了这套复杂工序,他重新捋顺了长发,拾起大衣,走上楼去。

在他上楼的这段百无聊赖的罚站时间里我很荣幸能够打量他的房子。“书呆子!”“罪恶的有钱人!”两个词相继抵达了我的舌尖。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说出来,我只好竭力把它们咽回去。

房子非常宽敞。视线所及,第一眼能看见的永远是书,我绝不怀疑这里的藏储量比校图书馆多。透过书与书的间隔,低头可以发觉埋藏其中的各种雕刻、鲜花和宝石饰物,踮脚张望才能看见装饰繁缛的墙面。小张的阿拉伯壁毯挂在门板上。做工精美的画框里放着各时期不同画派的作品,鬼知道是仿品还是真货。另有一些不知流派的图画,恐怕是他自己亲力亲为的。壁炉上方悬着几具动物壁挂,熊头和鹿首中间是一个绵羊脑袋——下面的铭牌上,被红颜料打了个叉。我的视线掠过精致的水晶吊灯落在那些柔软的扶手椅上,已经有很多圣诞礼盒整齐地摞了一层又一层。有一份上面系着醒目的大号卡片:圣诞树下蹲着一只白毛古牧犬。

路尼.巴路隆回来时身穿一袭深红晨衣,领口和腰际是和背心一样的十字纹路,苍白的颈项间还有水滴的痕迹。他站在楼梯拐角,满意的看着我还站在原始位置,周围没有任何东西被蹂躏。他走下来,把一叠衣服递给我。

“你可以用一楼的浴室。”

我呆在原地。

“如果你愿意在那里站一整晚,我保证不会阻止你。”他顿一顿,保持刻板的腔调继续说。“都是一些老赖的不走家伙留下来的,你可以安心,因为他们还都活着。”

***

睡衣有点大了,我把裤脚卷起来以防一不留神踩上摔得鼻青脸肿(还碰翻他满满当当的收藏里的任何一件。刚进门时他看见被石头打碎的花瓶脸色难看得仿佛不久人世,而再看见那本古旧的孟德斯鸠专著上留下的水印,他就差咆哮着把石头向我砸来,不过也许考虑到可能再度伤及无辜,他带着深深的怨念剜了我一眼,用我听不太懂的美式俚语损了我一通)。睡衣的纽扣附近有大片传统的中国刺绣,看针脚应该是纯手工作品,我保证老爷子一定会喜欢。“社会的不公正就体现在这里。州长什么时候决定对这家伙的财产征税我就一定投票让他连任。”我自言自语,蹑手蹑脚的走出浴室。

他正悠闲地坐在躺椅上读晚报。

“教授。”我用伺候老爷子的毕恭毕敬的口吻对他说。

他抬头看我一眼,像是想起了什么,继而转过头去,用手指了一下方几上的报纸。

“拿去看。”

我伸手够着了那张晨报,挑了张离他远一点的椅子坐下来。

我已经记不太清那张报纸是哪一天的,只能确定日期离当时很远,大概三四个礼拜。我确信他是有意找出来给我看的。

一张通缉令。脸的主人现在正躺在287号的烟囱里,说不定重力作用落在壁炉里了。“墨西哥人,参与毒品交易……枪杀三名警察偷渡入境。注意:他可能持枪……还不止一把。”我嘟囔着补充道。

“他当时准备对我开枪。”他头也不抬。“好了你这惹麻烦能拿满分的臭小鬼,我的家境还没好到能让嘉米尔脸红的程度。如果几个世纪你都没有赚到如斯财富,作为人类而言和蝼蚁有何分别?”

“所以,如果你再无休止地假想那只苍蝇一枪崩了我是劫富济贫为民除害,我立刻把你扔出去。”

“教授,随意窥探别人的思维是不道德的。”

“人类拿关押笼中的白鼠做二十四小时研究时何曾想过道德与否?”

“教授你在认为自己高人类一等吗?我并不觉得当吸血鬼有多骄傲诶。”

“历史是由人类构成,我在高处观察历史的微粒罢了。”

我撇嘴,动动手指用念牵起一只水晶杯。“人类最喜欢做的,就是把别人从高处拖下来了。”我对他吐了吐舌头。

他别过头不再理我,他耳根红了。

我赶紧把杯子小心轻放。一时得意,我险些忘了盖着教师签名的成绩单。

“如果我心情好,你的圣诞节可以参加补考。”他不温不火边看报纸边说,可我怎么都觉得这声音阴阳怪气。“……圣战?”

“啊?”岔开话题的速度让我手足无措。

“广场出现了小骚乱。”他又皱了眉,眼神凝重。“那群……异端,你们说的披头士,他们说自己在进行圣战。”

“他们只是想争取一些权益。社会太腐朽。”我绝不会告诉他在周五晚上也就是他上课的时间,我时常去帮披头士朋友们做涂鸦。

也许他并没有继续读取我的思路。或者说他不屑嘲笑我的脑内活动。“这个国家还没烂到需要‘他们’改革的程度。”他用了重音。“法国革命的时候,各个地区冒出来的文盲农夫引用着不知谁编写的神奇法律处决无辜人士……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样子。”

“你在否定大革命吗。”

“不。改革往往从底层开始,是民意的体现。但是单凭原始心愿而发起的改革,缺乏更明确的行动纲领和正确的思维指导,空头支票乌托邦只会吸引大量浑水摸鱼的闲杂人等,最终泯灭了革命的本质。而稚化的行动演化成为所欲为甚至标榜为正义举措,着实可笑。”

“你们很多人喜欢把剿灭吸血鬼当成圣战。”他又说。“可是神圣雅典,又真的全都是什么正义之士吗?”

“至少老爷子是、先生是、隔壁的米罗是,还有常常被提起的卡妙先生也是。”这回轮到我别过头去。“虽然我不是很喜欢撒加先生,他和老爷子有冲突,但我相信他也不是坏人。”我想了想,又转过脸看着他。

他淡色的眼睛微阖了。“你的补考试题:英法战争和圣女贞德。附加题是对以色列和犹太民族的看法。罢了,也可以是十字军东征你的理解,我相信你没准备。”

“我不知道。”我哭丧着脸老老实实回答他。

***

他接着读他的晚报,有段时间不理会我。而我满脑子都是“一定被耍了这绝不是补考”,过分焦虑让我浑身发烫。我大着胆子又问一句,惴惴不安地看向他:

“您是开玩笑的吧,真是补考吗?”

“你说呢。”

“这不公平教授,如果您有认真阅读我大概一个半小时前的思考回路,你就会知道我是无辜的!如果你认识我家老爷子,你一定会同情我……”

“是加倍的嘲笑你。正常人都不会招惹地狱的统治者。”

“……好吧教授我真的不知道你提出的问题答案,不过我想你要是给我补补课我说不定就能……”

他合上手里的报纸,尖刻如刀的眼睛盯着我,简直要把我的脑袋连同思维一起戳碎:“我不会给你上课。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读得懂历史,显然你不具备这个才能。”

“我对读懂读不懂都没有任何兴趣。关键是不及格家里会扣钱。”我抱臂起身。“老爷子家财万贯也好,我身无分文——”原本想拉出裤子口袋给他看的我这才想起衣服换掉了。“我是真正被压迫的底层,而且永无革命的可能。‘嘿史昂老头我要推翻你!’然后八成我就得在中心医院吃社会施舍我的阿司匹林了。”

“真是聒噪的叫人头疼。”他对我喋喋不休的废话投以十二分反感。“好吧如果你能闭嘴,把地球仪旁的那套书都看掉——我说不准会放你及格。”

“说不准?”我学着他的腔调苦闷摊手,“先生,地球仪边上的书快抵着天花板了。”

他不愿再纠缠。愤怒地站起身,快步走上楼。在半层转角处,他怒目相向,用眼神胁迫我靠近那打我一辈子都看不完的书。

我乖乖向一边蹭了两步,心想我的历史成绩是无力回天了。再扭头时,那家伙已经消失在楼梯尽头,连一片衣角都看不见。

我自然不会乖乖听话——雅典娜保佑,角落这堆没准是上上上个世纪的遗留产物,全世界也只有他这老蝙蝠看得懂。翻过古英语目录,我大大打了个哈欠,视线平移,回到那堆圣诞礼盒上。

我决定不掩饰我对古牧犬贺卡的兴趣。三两步窜向那椅子,拾起挂牌仔细看着那张贺卡,糟糕透顶,写的不是英文。

“切——”我阴郁地拉长了音节。前前后后把纸片瞧了几遍,一个猜得出意思的都没有(用古文字的混蛋们你们真该被时代抛弃)。小心翼翼把盒子抽出,我又上下翻看了包装袋,这次,我在邮寄地址上看见了一个名字:

“米诺斯.格里芬.多罗美亚。”

太惊人了。

我不只一次听过这个名字。最早是在先生给我整理的吸血鬼大佬名单里,再后来是两百年前最大规模圣战的记录片中。在老爷子解职带我们移居美国之前,我在雅典总部还找到过他的照片——要说最直观的印象,我冲那张贺卡笑了笑。

“贵鬼啊,不能因为移民就忘掉我们古老的文化啊。今天我们从成语开始学习……衣冠禽兽。什么你不知道意思?看照片!和他的中间名一样,找不出比他更适合‘衣冠禽兽’这种词的人了。”老头子每次提起他,堆积在脸皮上的虚假笑容会一扫而空,表情比虎爷爷忘了给他寄吃货还要阴沉。老头子讨厌很多人,米诺斯当之无愧可以排在最前面。

“为什么爷爷不亲手解决掉禽兽先生呢。”十岁那年,我天真的问先生,然后先生扣了我一个礼拜的伙食费。

“因为他是米诺斯。”先生如此简短的回答我,而我则因从天而降的处罚嚎啕大哭。

所以间接的,我和禽兽先生结仇了。

单方面的仇恨还在加深——我可能要被收到禽兽先生礼物的教授判不及格。我不敢想象,如此循环哪天真见着禽兽先生,我会不会直接三拳两脚招呼上去。

不过抛开不可知的未来,我当时最想知道的是,路尼.巴路隆究竟是什么人。

我又从中抽出一个盒子。包装是粉红的,上面付了一张便条:

“亲爱的尼尔:

祝生日快乐与节日快乐。

上月几位大人聚会,拉达大人说想念你泡的红茶。如有机会,复活节来参加我们的聚会吧。

PS:我用人品担保米诺斯大人不会到场。

你忠实的巴连达因。”

我一口气读完了信,顺便感激这位语法严谨用词易懂的巴连达因。拉达…拉达曼迪斯?这个名字出场率不比米诺斯低。而且相较于米诺斯的渣名声,这位可被尊称为双足飞龙……和几位重量级人物交情颇深的教授啊,我赌下个月的饭钱,你绝不是个平凡的资产阶级。

我的目光落回在便条上。那句附加言论太值得怀疑了。

为什么要特意强调禽兽先生的缺席?

有仇?不不不,有仇是不会送礼物的。而且这种礼物……我盯着那只人畜无害的古牧看了半天,摇了摇头。

百思不得其解。于是我选择把盒子重新塞回去。

我的手够着了最顶端的那个。

下一秒,一条鞭子绕住了我的手。

我咽了口水。缓慢的,一面向雅典娜祷告一面对命运女神比上中指,回过了头。

路尼.巴路隆耳朵里塞着棉花,站在我身后。

“不及格。”他大声对我吼。

***

“我想说,教授,体罚学生是触犯美国教育法规的——”

所以说我讨厌(比我强的)异能者。时间不急不缓淌过,紧缚身体的鞭子没有丝毫宽松的迹象,更重要的是,被放平横躺的地方离壁炉太近,明儿一早,我大概会成圣诞节主食烤全羊。

耶稣基督哟,亲爱的路尼教授哟,把我夹在壁炉和沙发中间的空地里迫使我翻身无能这真是个好主意,您铁了心要弄死我这惹麻烦的小鬼头无妨,您真的没有想到沙发也会烧掉的吗?

“喂喂教授您真的不能这样,我爷爷如果知道孙子死在吸血鬼家里大概会疯掉……您都说了,不能招惹地狱的魔头啊!”

充耳不闻。我不禁对教授的淡定敬佩有加,或者我该用我所有语言赞美那两团塞得紧紧的棉花,它们的性能着实证明了它们简约而不简单,性价比达到最高点消费者满意度五颗星。相比来看,这个笨重又古老的壁炉现在还没把我烧死,急需拆了重装。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老爷子快用你的能力拯救我吧我发誓从今往后一到三条我都能认真执行绝不含糊!我愿意给你签协议的真的。先生要么你救救我吧我下学期会自己去打工我不要家里一分钱你可以安心买金条买股票的。再不然——

“对不起教授我真的错了求求你放开我啊!”我尽我所能对他喊。

这回总算有了反应。长鞭蓦地一松,软绵绵地瘫倒地上像一条死去的蛇。我扑腾了几下抓着沙发扶手爬了上去,盘腿坐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喘气。

老爷子说,对付冥顽不化的老头子,最有效的做法是毕恭毕敬客客气气,诚恳认错再磕三个响头。此言不虚。

“对不起教授我不该乱翻您的东西的我错了真的。”我上气不接下气,大脑一片空白,机械无停顿地重复着道歉的话。他松下手中的书,并不看我,也不做任何评述,然后又低头,翻下一页。

看来这个晚上可以平安过去了……

可惜古语说饱暖思淫欲,用到这看来不太对,可是鬼使神差的,死里逃生的我喘完了粗气又开始没事找事。大脑还不及思考,话语已经脱口而出(三秒后我即刻后悔并且想掐死说话的这个祸害)。

“教授,禽兽……不,米诺斯先生和您是什么关系呢。”

太夸张了太夸张了。显而易见,高端科技抗噪音棉花到了它的报废期。我不大的声音竟然让他的手大幅度抖了一下,某一页咝一声掉下来一个书角——那掉下来的简直是我的脑袋。

我看着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恨不得直接用鞭子把自己捆回去。早前那块砖头弄湿了书皮(而精装版过不了多久就会干燥如前),仅仅如此,他的表情沉痛夸张如同被人毒杀了至亲至爱(我相信他一直和他的藏书们柏拉图着,就凭他这臭脾气,即便这张脸漂亮如断臂维纳斯,也没哪个姑娘愿意给他生个儿子)。现在这页小小的书彷如我的催命符,我几乎都能听见死亡迫近的精确读秒,看见他磨刀霍霍向“白羊”的幻象。

然而鞭子仍旧如蛇的骸骨,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我又向里移了移屁股,防止它突然复活咬向我的喉咙。我偷偷拿眼瞟他,一遍遍假想他眉宇间出现骇人的杀气,终没料到他失神了几秒便起身去取胶水,又坐回原位把书页黏上。

“你想知道什么。”

他忽然接茬让我有些无所适从。该怎样说呢?“我读了几封便签……”“禽兽先生的名字如雷贯耳。”“能认识拉达曼迪斯的一定不是普通人吧。”混乱的线索塞满了脑子,我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认识拉达的人很多。翼龙有时会去接近新生,铲除有害的枝桠,留下正直的同类。”他自不愿等我组织语言,已然熟稔地从我脑壳里抠走重要情报,他睁大了眼睛露出一缕疑惑:“禽兽……先生?”

“啊啊对不起我是指……”话到嘴边我自觉闭嘴,难道要告诉他这个爱称是给米诺斯准备的吗?我宁愿他从我的脑海里读走老爷子对我训诫的话,说不定因此能把责任推给老头儿,给自己留个全尸。

“禽兽先生。”果不其然他嗤之以鼻。吸血鬼细长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冷冰冰瞅了眼炉火边上的我,就像在说“你怎么还没烧死”。但是,当他凝视的目光落在那打礼盒上时,他揉了揉额头叹息着合上眼,“其实也差不多。”

我就差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庆祝我的劫后余生了,不过,下一句又让我刚刚放对位置的心脏提回了嗓子眼

“局外人没资格说。”

吸血鬼一字一顿,作出了裁判。

***

“我讨厌很多历史学家,他们的研究对象常常距他们所处年代隔了几个世纪,甚至千年。他们敲击着头盖骨的碎片,抚平几百年未见得光的脆弱的丝织品,摩挲着镶嵌着珠宝的首饰盒凹凸不平的表面,用显微镜观察油画厚厚涂层下的秘密。他们读当时的人写的东西,哪怕是缀满谎话的情书或者宫廷间冠冕堂皇的赞美词。他们以为自己可以充分了解那个时代,其实不然——他们脑海中世界的砖墙是旁人不知真假的描述和出于自身理解的妄想,于真实的历史而言,充其量是个简陋的仿制品,外表光鲜明亮实则腐烂发臭。而就是这样的东西——变成史书,以古物做插图,活脱脱的将历史绑架从而名正言顺的合法化。放荡子弟摇身一变成了神最高尚的执事,却在忏悔室里调戏一个个虔诚又绝望的姑娘。他们何时关心过这些少女的悲拗?不过欢喜地聆听了他人的痛苦却用另一种意思转达出去,美其名曰告于上帝,还原历史的真相。至于究竟有几分真实,沾了多少他们的喜恶,恐怕他们自身也不知道。”

“然而,比起智商不足想象力旺盛的史学家们,单单给出一个简陋的结论却不提供任何佐证的学者更加可恨。他们喜欢对人说,这段时间出了个魔头,却不告诉人他坏在哪里,更不要说告诉他们的读者们,这些劣迹里哪些是道听途说,哪些是他们亲眼所见确凿无疑的。而可见是否是真实?一个潜伏在国王卫队里的刺杀者,假使他因为时机未到杀死了同样来刺杀的人,他是否背叛了他的阶级?是否有罪于人民?夹杂个人情感的描述真的能还原历史的本来面目?这种暧昧不清的论调真的值得人相信吗?”

“但是即便如此,这种腔调还是很受人欢迎的,比如对历史一无所知也没什么兴趣的小鬼。历史怎么样,真相怎么样,那个人怎么样这件事怎么样,仅仅是个故事。他们根据好恶感分明的故事决定自己的喜恶,或者在故事开始讲述的时候,就大声询问谁是正义谁是邪恶。自然,他们不用动脑子就得到了回答。这个是坏的,他罪该万死,他罄竹难书。由此可见,假如一个人想让另一个人遗臭万年,直接传递流言就可以。智者太少见了。”

“只有亲历者才有资格说三道四。”在大段对历史学家的声讨之后,他终于说了一句我能听懂的话。

“好吧,我为自己冒失地称米诺斯先生为‘禽兽’表示道歉。”一动不动听完演讲,我的腿麻得厉害。我小心地站立起身,防止自己摔进火里。我看着他:

“那么教授,作为一个亲历者,您愿意为我还原出一个真实的米诺斯先生吗?”

“今天的历史课上到这里。”他不为所动,表情未有一丝波澜。“方才说过,我不会浪费时间给没有历史资质的人传道授业。已经破例了,惹麻烦的小鬼。”

“这是您一厢情愿的演讲。”我脱口而出。“您每次都是凭自己的想法说话,而我的提问你总是选择性无视。”

“我以为在我的家里我可以选择什么时候说话说什么话。”他冷哼一声,突然起身,发尾飘荡扬起一道银光。他交叠着手臂,左手扶着手肘,无意识般地敲了敲。“轮不到你教育我,人类。”

“可是……”

“安静!”

“我只是作为一个学生在向老师提问!我甚至都不再求您让我及格了!”火气猝然而生,霎时间我忘了自己的身份。我竟对着他吼起来。“一个老师难道不应该向学生解答困惑吗?因为自己懂得更多所以就可以轻视学生吗?在您变成吸血鬼前您也是个人类!您应该能理解被他人无视的愤怒感。套用您的话说,仅仅给出结论不加以说明的行为是可耻的,是恣意妄为的,这样的您又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呢?”

“因为有些事情不干你的事!所有的好奇都应该得到解答吗?那么世界为什么会出现一个叫‘秘密’的词语?你和我究竟是什么关系,你究竟有什么资格来窥探我的心、来逼我向你吐露一切?!”

“对不起我失礼了。”我一屁股跌回沙发扶手闷闷地说。“我并无窥探您隐私的心意,我纯粹只是想了解一些事情。我对吸血鬼的了解,几乎全部出自先生和老爷子的教导。您现在让我惶惑让我怀疑了。顺便——”我拉了拉眼皮吐舌做了鬼脸。“我想给一个捕食流浪汉的大佬写份自传。”

***

老爷子说,吸血鬼的肉身早已死去,他们的血液在每一条血管里沉睡,未有波涛,不会流动,平静如一汪死水。不过某一次米罗先生又神秘兮兮地告诉我,吸血种在啜饮牺牲品的鲜血之后,死者的鲜血会游走于他们的血管,恰似地底奔涌不止的暗流,叫嚣着挣扎着,仿佛它们还在活体中一般。直到最后,像是已然了解自己处境的待死囚徒,它们停止了行动,陷入永远的成眠之中。

早前看着教授他红透的耳根,我便笃定他已解决晚餐。月黑风高杀人夜,饿了好几顿的贵族先生两眼放光扑向一个垃圾桶……哦哦,这种剧情一定是属于马克.吐温先生,或者欧.亨利没准杰克.伦敦。我使劲捂住嘴,防止他看见我藏不住了的笑脸直接把我塞进壁炉(实际上,因为过度震惊他忘记处置我了)。我的“自传宣言”看样子起到了一百二十分的讥诮效果,现在他的脸色过分好看,一阵青一阵白,嘴角抽动,脸颊比之前更红了。我为我灵光一动想到的回复而自豪。

“我刚刚给你说过——”他声调抬高,尖利地戳着我的耳膜,有些打抖。“他袭击我而我没——”

“教授您真的不用解释啦。”我挤了挤眼,指着他的脸笑。“您的脸很红,这是进餐的证明。”

“你在侮辱嘉米尔的智商,雅典娜可怜你!食物分很多种,这是起码的常识。请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他激烈地辩驳起来,烦躁挥手,铜盘扫落地面也视若无睹,甚至他差点一脚踩上去。

“其他食谱有老鼠和蝙蝠,先生你房子里一种原料也没有。”我用中小学卫生抽查官员的赞许口吻答复他。他的面孔在一瞬间达到狰狞的顶峰,而后略微缓和了一点。“谢谢你对我家的赞赏嘉米尔。”他咬牙切齿。“你对动物的认知仅此而已吗?”

“教授难道你有养可爱的小动物们!”我并非故作惊奇,而是真正的被幻想中的情景震撼到(想想他一脸温馨地被动物舔着鼻子我几乎不能自持)——“复活节兔子?女巫的猫?还是…古牧犬?”

最后一个词让他的脸色愈发糟糕。他徒劳地张开口,努力搜索可用词汇,终究还是闭上嘴没有反驳。他又仰起头眨了眨眼(这个动作老让我想起学校的女孩儿们分手时故作坚强的姿态,我甚至恶意地睁大眼睛瞪着他,期盼下一秒就可以欣赏到传说中吸血鬼的血泪),长长叹息一声咬住下唇。两颗小巧的尖牙抵在唇侧。

“我讨厌你这种主观臆断的家伙。”

“教授,你该表扬我观察仔细。”

“是吗?需要我把你捆上以及嘴里塞抹布吗?”

“喂……教授你别……喂!诶!!!”

我为我的绝地反击付出了代价。冬眠了漫长三个月的蛇——我说那条鞭子,跳起来,疯狂地向我进攻——用的是打碎周围东西也在所不惜的方式。一排排的书在我背后倾倒,碰碎的瓷盘和珠宝凌乱地倒在书堆里。古老的硬币雨点般洒下(如果换个场合我情愿溺死在里面)。连滚带爬,我用尽一切手段试图逃开。我清楚得很,倘若被抓,这回是真的凶多吉少了。

战役在一分钟内结束。当我一脚踏空从椅子翻下滚上地板,鞭子毫不含糊紧随其后缠住我的脖子。沙发椅轰然倒下,撞飞了后面的矮几,遭了难的几本书可怜兮兮地挂在窗台上。一楼尘埃落定,战场惨不忍睹,小半个起居室算是毁了。

雅典娜女神再次在生死一线拯救了我。正当巴路隆准备开口给我来段临终祈祷词,让我选择一下谁家的烟囱,楼上传来响亮的破坏声。这么听起来发生的事故不比楼下要小。

起码倒了几张椅子。我想。啊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谁家倒霉的小偷直接上了他的二楼,又或是楼上藏了些什么东西?他的食物?

不及深入分析鞭子已经松开。吸血鬼一脸苦相匆匆上了楼,一边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咒骂着什么。

我扫了眼面目全非的客厅,跟着爬上了他家的楼梯。他脚底一旋猛地回身,恶狠狠地问道:

“你上来做什么。”

我只得摊手,“我……嗯,上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连着蹦几个单词让我喉咙很痛。我揉了揉被鞭子勒肿的地方,又整了整睡衣领子。

“感谢上帝你不添乱就是最大恩赐了!”他不耐烦的一抬手,差点把我从楼梯上掀下去,又灵敏地把我提溜回来。“拜托你去扶起几把椅子可以吗!楼上‘审判官’他……”

他住了嘴。脸上是对自己说漏嘴的懊丧之情。他扯着我衣服的手用力很重,华贵的料子都是褶痕。

“‘审判官’?”我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口误,兴致满满穷追不舍。我抓住他施力的手,以防他又把我扔出去。

他闭上眼,无可奈何地又叹口气。“我算你及格,麻烦你现在给我下楼。”他声音放沉了很多,加上说话的口气,堪称当夜最温柔的腔调。我真的觉得他就要哭出来了。然而就是这样,我才更加欢快地接腔:

“教授,我情愿挂科。”我真挚地盯着他。

他看穿了我的心思,血气又涌回了面颊,他的声音比之前还大,我甚至以为方圆几里如果不是没人的话一定有人要报警。全然不顾形象他再度大吼:“贵鬼.嘉米尔你——给我……”

“汪汪!汪汪!汪!”

***

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我真的以为自己幻听了,可是“汪汪”一直孜孜不倦锲而不舍地叫着,带着喜悦的疯狂宣示自己的存在。

养了一条狗的吸血鬼。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哦雅典娜保佑我!再笑下去我一定会因缺氧而死的!救命啊!是一条狗!真狗啊!一个养了一条狗的吸血鬼!爷爷哟先生哟美国太可怕了我们能回嘉米尔吗!

我已然不记得当时笑了多久,只记得每次抬头对上他要把我生吞活剥的眼神,原本憋在喉管的笑声再度喷出。我扶住栏杆,才没有失态到满地打滚。

假如说米诺斯的代名词是禽兽,那么“霜打的茄子”“斗败的公鸡”这类家乡俚语则很适合现在的巴路隆。几声狗叫无异于叫晓的雄鸡,神圣庄严宣告了死期将至。一整晚上,经历如此变故的吸血鬼已经失去了笼罩全身的优雅光环加护。他颓丧地站在我面前,扯着我衣服的手指发青,一阵哆嗦(真像前两天报纸上介绍的那个啥病的早期症状)。无可奈何地叹息着,他放开我,转身抓住门环。

“你还好吧。”我猫哭耗子,拍了拍他的背,也试着伸手去够门环。“教授,需要我开门么。”

“谢谢。”他虚弱地回答,半晌才看出我的不良居心。“给我消失!”他又有气无力地补充道。

“教授我是真心想帮忙。”

“要是相信你我……!”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听到更加接近的声音,房间里面的审判官大人更加开心的吠了几分钟。它好像又踢翻了什么东西,然后更多美妙的碰撞声叮叮咚咚地奏响。

“是小装饰柜。”吸血鬼痛苦地抿紧嘴唇。他迟疑不决的捏着门环,无法下定决心打开这扇地狱之门。他必然不喜欢废墟,也同样不喜欢狗,所以他自然无法面对一只站在废墟上开心咆哮的狗。

“先生你速度点,不然整个房间都要完蛋啦。”我忍不住催促他,这句话我是真的诚意满满,可惜他白了我一眼,干脆远离了门,站到楼梯口眼神复杂地盯着楼下的废墟。

我又看他几眼,他仅是把头更偏过去,嘴角抽动着,神色复杂偷偷回望。想让我帮忙?我猜测到。不干不脆不会求人的大架子吸血鬼,说起废话来一套一套,结果连一只狗都搞不定。“人类的智商还是够用的,至少在对付宠物方面。”

不及他做出还击,我自然而然代替了他的位置,站到门前拉着门环揶揄他。金属冰冰凉,好似之前一直没被握着。咳,如果吸血鬼会出汗——我想上面早就湿的能滴水——我又看了看他。

“真的打开?”

他没说话只低头看地,仿佛突然对毛毯的花纹产生浓厚的兴趣。

我权当他默认。

可不要后悔啊宠物白痴教授先生。开门了我可不介意多一场好戏?两个非人类打斗想想都觉得精彩纷呈大有看点,不看白不看。我暗中念叨,(在他收门票之前)扭动了门环。

门开了。

我还没来得及描述万恶的资产阶级被无产阶级革命推翻的波澜壮阔的景象,革命者——这只名为加奇的、把吸血鬼折腾得颜面尽失的狗,已堂而皇之地无视我的存在,径直扑向了它的主人,过大的力度震得楼梯扶手摇摇晃晃,巴路隆腰脊向后倾倒,险些直接下落一楼。

“加奇!住手你这笨蛋,太放肆了——喂你怎么敢……不许舔我的脸,从我身上下去——!”

喂喂喂喂喂吸血鬼先生你这是开玩笑吧你的说话对象是一条狗唉你对我的态度对他根本不适用好吗。

我又探头看了眼吸血鬼的卧室,便心无旁骛坐在门栏上一本正经地收看现场直播。加奇,狗如其名,确实是一等一的审判官——巴路隆教授现在正倒在不知多少层的地狱服刑呢。这只纯白的古牧犬跳在主人身上欢快地吐着舌头,假如它有尾巴,想必摇得会非常欢乐。

我想象着那根不存在的尾巴嘿嘿偷笑不止。巴路隆努力和自家宠物搏斗着,却怎么都移不开加奇的爪子——这很奇怪。如果他愿意,一百条狗在把他按倒在地前会被削成狗肉片,但是面对这只,除了防止自己被抓伤以外,就只剩下怒吼了。

对于一个毁掉他卧室打碎他古董没准还撕坏几本书的大罪犯他居然没有痛下杀手,纵然用他惯常的“不屑于和此类不懂××的畜生”解释,也太过牵强。他的举止简直是把“可疑”两个大字盖在了额头上。

慢着审判官加奇怎么长得这么熟悉?不久前我好像……

我恍然大悟。禽兽先生的贺卡主人公正是这条狗。不过,对于巴路隆而言,这根本不是贺卡而是催命符。禽兽先生你究竟和教授有什么深仇大恨啊?也不对,禽兽之所以称为禽兽完全是因为他从不按牌理出牌,没准他单纯只是想找乐子?给最喜欢安静的伙计来一发大礼包?(因为自己高贵的身份所以吃定巴路隆不敢把他送的礼物怎样?)估计现在米诺斯正想象着巴路隆的狼狈样悠闲吃着晚餐呢。

“米诺斯真是混蛋之王。”分析完吸血种等级森严的封建制度,我得出了结论。

楼梯口传来一个闷声闷气的声音。

“对那家伙就是……喂不许这样说米诺——放下你的爪子你这笨蛋!”

我突然对不敌宠物的吸血鬼主人产生了深深的同情。

“算了,我帮你好了——要求回报是告知米诺斯先生和您的相关事项,审判官我没猜错的话是他送的。”

***

抢在他拒绝之前我已经动手。念力穴位攻击,直接让它闭嘴乖乖睡一觉。其实我相当没有把握,毕竟米罗先生关于穴位的描述是对于人的,可我的实验对象是一条狗。不过庆幸的是,我终究还是成功了。这成为了我那一晚扭转劣势的决定一击。

过了半晌他才意识到自己脱离苦海,把加奇推到一边,疑惑地撩起它的长毛检查瞳孔,从它爪子地下救出快撕烂的拖鞋,勉强起身,再整了整沾着口水的晨衣。

“你把它…怎么了。”他竟然有点结巴。

“米罗哥的绝技啦,前几天他教的(为了让我通过嬉皮士朋友们拿到几瓶不常见的酒,他要请卡妙先生吃饭)。理论上是和睡着了是一样的效果,当然理解成昏过去了也很恰当。”

他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双眉舒展,又回到了之前那张欠揍学究的模样(配上破衣烂衫,活像输得精光还炫耀家底的浪荡子)。

“第一,我不曾让你上楼。第二,我也不曾让你动手。嘉米尔。现在给我老实下去。”

“但是教授,我从审判官先生手中救了你。当然,如果你比较喜欢被它咬鼻子玩儿,我立刻让他醒过来。”

这句话杀伤力威力无穷直戳死穴。吸血鬼放松的手指猛地收紧,左手掐着右边胳膊,看上去很用力的样子。沉思几秒,他抬头看我,微微闭了眼小幅度翘起嘴角:

“好吧,我向你致谢。”听上去不情不愿声音很小不过确实是……致谢。这回轮到我吃惊到结巴,甚至向后退了两步(躲避随时可能到来的攻击)。

“哎哟救命你说真的?不会给我塞抹布吗!”

他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需要我以名誉起誓吗小鬼,吸血鬼的名誉可比人类贵重的多。”

得,没两句又回到高尚的吸血鬼这种垃圾议题了,准确说潜台词是“我比其他生物都高尚”。教授你究竟对自己有多自信啊。我撇了眼趴倒在地板的加奇,接着对着他家天花板翻了个白眼。

“请回到‘那米诺斯、那你以及那条狗’这个命题上好吗。”

“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答应你要回答。”

“在我处理它之前你没有回答所以算是默认。”

“痞子逻辑。”他尖刻的反驳。

“随你怎么说。”我耸肩。

于是我眼巴巴盯着他走进卧室,看着他面朝一个丝绒被面上盛着热腾腾狗粪,倾颓的五斗柜上散着狗毛的战场神色凝重悲怆。一般而言电视里的家庭主妇面对这种惨状都会先啪唧掉下手里的东西接着长长的尖叫半分钟,最后一边煲着电话粥给她的甜心她的宝贝一边嚎啕大哭。而巴路隆和他们不一样,他的脑子一分一秒都没有停止过精打细算,这让我深深的意识到他没进华尔街真是全美国的遗憾。他慢慢转身面对我:

“帮我把这里收拾完,我会回答你之前的问题。”

“等我收拾完天就亮了。你要躺在棺材里给我讲故事吗?”

笃定我一定会上钩似地,他摊开手,高傲的神情和最奸猾的市侩无异:

“还真可惜。”

“你先讲故事我再帮忙可以吗。”我讨价还价,“反正你手上捏着我历史成绩我没法逃跑。还有教授,如果你确定不能驯服自己的宠物时,还是把它关小黑屋吧。”

他的目光再次凝聚在地板的狗毛上。“我会的。圣诞节结束我就把它送去法拉奥那里。”他小声自言自语,又说:“欺骗吸血鬼你不会得到任何好处。”

“我知道。”我热切地回答。

他思忖片刻,走到衣柜边慢悠悠挑选一件换洗的晨衣。然后他突然开腔,语速快得让我觉得吃力,但我还是听明白了。

“米诺是我人类时的亲戚。也是赐予我血液的我的缔造者。加奇是他送来的圣诞礼物,‘我知道你们背后都议论我说那种只出现百年的动物像我,所以我送了一只给你,让你发现它和我都是非常可爱善良的’。只有上帝知道他的可爱善良是怎么回事。”他提起嗓子转换了声调故意区分自己和米诺斯,鼻翼煽动哼了一声。“他说加奇会是一个好伴侣。并且缺少食物时还可以救急。上帝保佑他烧坏了的脑子。浑身是毛的东西该怎么下口呢?当然,我不否认我今天在它小腿上划了条口子,饮下一小杯鲜血。”他拿出一件黑色的晨衣。“换做别人送的我早就扔出去了。它的温顺可爱完全体现在搞破坏上,这和米诺斯还真是相像。”他又嘲讽地冷笑起来。“主卧室的下水管一直不太顺畅,加上它掉的毛,现在几乎不能使用。真要命,美国可没有半夜维修工。”他抱怨着,啪的合上了抽屉。“好了你想知道的我都回答了。你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简短的几句话,我却觉得自己听到了不得了的事。

“再问一个问题可以吗?”

他分明有些不快,但还是点头示意我继续。于是我说道:

“和米洛斯拉达曼迪斯是熟人的你在吸血鬼中究竟是什么角色?大佬级别的……决策者吗?”

他看着我的眼神一时间有半分错愕,奇迹般的他没有嘲笑我。他的脸上没有过多神情,却显得庄重和安然。巴路隆淡然自若地说话,初次见面时那种打垮我的气场再次出现。“那在更高层。连米诺斯都只是他们的执行者。而我……只是个记录者。”

***

“只是个”?!……该死,他这种人居然会在这种问题上自谦?早前听先生说过,吸血鬼长者中的记录者,是相当于神圣雅典已经过世的记录官笛捷尔大人一样的存在……种族史诗的编撰者,平淡无奇的笔锋下暗藏着几个世纪的血腥,波澜壮阔的历史和残忍善变的命运都只是他们无感情的寥寥几笔。不被干涉也不能被干涉更不可能被干涉。奇特的——怪物。

实在不能再糟糕了。

我的好奇心被生了一把火,猛烈地燃烧起来。生前死后都与米诺斯密切相关的、少说已经活了几百年的、抛开避世法则大张旗鼓地融入人类社会却冷眼嘲笑着世界规则的、怎样都让人觉得不爽的吸血鬼记录者,我敢说,终我一生都无法再寻找到另一个。

比起最初那种恶意的兴趣,一种更加纯粹的感觉融入进来。我想了解这个“人”。老爷子说过,吸血鬼老奸巨猾,可是在阐述历史时,他们的记录者是不会撒谎的。我想通过他的讲述认知我们的对立面……和神圣雅典完全相反的,属于黑暗的生活……还有那些圣战。我们的战士和他们的领袖……记录片里讲述的是否真实?是否还有不为人知的真相掩盖在历史的尘埃下?

他并没有读取我的心思。抱着换洗衣服,他叹息着看了看主卧的浴室,向对面的另一个房间走去。路过我时,他拍了我的肩膀。

“教授先生,我会帮您收拾的,请不用担心。”我低着头。“还可以再问你一些事吗。”

他停住了脚步。

“不要得寸进尺。”

“不,您会接受我的请求的。”我抓住了他的手腕。认真地看向他。“你刚刚说了,你需要一个浴室的修理工。”

他眉毛一扬。

“我会做。”我深深吸了口气,快速说道,“嘉米尔家的孩子从小到大就被当仆役使,无论是简单的打扫卫生还是电器修理都非常熟练。我能解决你堵塞的下水管。另外,楼下的灾祸也是我惹出来的,虽然不能赔偿古物的损失,但是我还是尽量尝试把它们恢复原样。如果你还有什么其他东西需要修理,就一起拿出来……你知道的,美国的修理工晚上只会吃薯片看电视和泡妞。”

“有趣的学生。”他的背挺直了,整个人僵了一会,稍微抬了头,不知是叹气还是微笑。他做出如此结论,转过身,就和我面对面站着了。他比我要高一些,俯视的角度带着居高临下的严肃冷峻。他没有挣开我的手。

“你在和我做生意。用的是对你而言很重的筹码。也是你现在给的起的全部家当。”

“所以——你到底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我思索着我该如何给出这个答案。太多了太复杂了完全无法一一表述出来,他盯着我看,停留在表面上的那种,我知道这回他想听我亲口说出回答,而不是直接阅读我繁杂的思绪。

“关于你的一切。”我的嘴唇发干,吐出了这样一个词语。

可以感觉到他的身体明显颤动了一下。

“荒唐。”

“我知道。但是……是真的。你是见证者是记录者,你知道一切而且不会撒谎。所以我以为……如果能够了解你的过往,我能……”

“可是我从来不知道宇宙是如何产生的。”他耳语。“嘉米尔,你想知道的太宽泛了。虽然好奇心值得赞扬,但是试图攫取不属于你的知识是狂傲的行为。”

“不,我是谦卑的。让您开口诉说过去的事情也许是在强人所难……但是——”

“我的过去很值得好奇吗。”

“您是个认真的人。”我慢慢说,我感到我的辩解过分苍白无力。“你谴责我不了解米诺斯而妄下结论。可是我妄下的结论太多了。也许我所有关于你们的认知都是假象。在假象中养大的战士要如何去战斗呢……因为错误的认知和虚假的理由对着你们挥舞武器?这太愚蠢了。我想了解我的对手都是些怎样的存在……他们有着怎样的生活。我求你……给我一个接近真实的机会。”

我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说完一堆中心思想完全站不住脚的话,松开了抓着他的手。是的,一切的起源依然是被他厌恶的好奇心,就算披上这样光鲜的外衣……可是纵使被他识破被他鄙夷,我仍想要了解。

“我今晚上一定中了邪。”我低声说。

我们就这样对视了几分钟。吸血鬼突然轻声笑出来。他踱出卧室,站在楼梯口向下望着。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我发现了熟悉的壁炉,和上面悬挂的硕大羊头。

他的目光停留在羊头上,不曾离开。

“几个卫生间都要清扫。还有电视机似乎出了问题。外面工具棚屋里割草机被一个蠢货弄坏了至今没有修。书要按分类和书脊长度放好。打碎的碟子让你家当家的那位赔偿。平安夜我醒来时,清理工作应当至少完成三分之二。”

他回过头。也许是灯光下我的错觉,他白色柔顺的长发发出淡淡的光泽,柔和的光线把他整个人衬得温暖恬静。

“我讲述的时候禁止插嘴。”

路尼.巴路隆这样说着,静静地笑了。

 

节二

 

我始终记得当时巴路隆的侧脸,它在灯光的映照下线条柔和,泛着些许血色,而湿润的嘴唇依旧苍白。他的眼眸深沉平静,淡漠地凝视着熊熊炉火,像等待最初朝阳的原始之海。这很奇怪。我的记忆一直不怎么好,有些细节总会被遗忘,为此小时不晓得被先生教训过多少次。但是那一次的印象,清晰如昨日,仿若触手可及——也许是因为这之后变故种种,故事里的角色无一不被命运之手扯得晕头转向,我才奇迹般记住了这个时刻。那些扼腕的事情我此时并不愿提及它们。不过唯有一点可以说明:我目前了解到的状况里,这双淡色的眸子至今不曾再度挣开。

我把家规纸片放进第二层抽屉里。这是放重要文件的地方(当然大一那张最终没挂科的成绩单也躺在那)。牛皮纸信封塞得鼓鼓囊囊的,倒出来是几盘磁带,标签是《历史教授是个混蛋》。在巴路隆再次关上浴室的门换下那身狗臭的衣服时,我在他房间里努力干活,意外在书架上看见了一堆空白磁带和录音机。然后我问他,能不能记下他的演讲。

“如果你记性有这么差的话,何必浪费我的时间。”隔着门板混合着水声,他的声音很是模糊,不过之后他又说:

“随你的便。”

我欢天喜地地检查了机器,确保它能正常运作(如果中途实在乏味到睡着我也不至于错过关键点,这条脑内活动被他毫不留情地搜刮去了,报以尖锐的嗤笑)。等他十指相扣架着腿在小书房的皮软椅上坐定,他说:

“我再说一遍,禁止发出任何声音。提问也在制止范围内。我可以看见你的思路,如果你愚蠢的脑子里思考的问题有回答的价值,我自然会给你解释。”

我很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

我接上了插头。

指示灯亮起,播放键按下后转轮开始工作。确认了它性能良好,我小心翼翼把磁带放进去。一小段空白。转轮继续运作,嘎啦嘎啦的响个没完。接着声音变了,吱吱嘎嘎的杂音传出来。又过了几秒,我听到自己很不清楚地嘟囔了句“请您开始吧”。在这之后,一个淡漠的声音不急不缓的在我耳边响起。

“二十岁的那个清晨,我蜷缩在废弃教堂的残垣断壁的一角,幻想着光辉的大天使和唱着赞美诗的合唱团,捏着手里的十字架做了最后一次祷告。在那个理应是日升的时刻,厚重的乌云封堵了一切光线,黑暗沉重压迫着整个世界,空荡的荒原远远回荡几声狼嗥。如同一个愚者,我呆坐在圣母像下,什么都不愿思考,任凭哲学伦理人常和宗教僵死在脑内,生蛆变臭,成为我正在死去的身体最堂皇高尚的陪葬。我虔诚又固执地等候日出,用新生的非人的眼睛凝视着苛责着这个世界,纵使用所有语言也无可穷尽内心起伏的波涛。他一直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立在我身后柱子的阴影里,待到云缝漏出的第一缕阳光几乎要烧瞎我的眼睛时,他敏捷地把我拖到一边,推下地室的阶梯,用苛责的语气嘲讽我说:

‘你既然如此迷恋阳光,为何要选择黑夜里冰冷的月亮?’

于是我回答他。

‘因为可以避开死亡。’”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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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18 14:36 |显示全部帖子
 噢噢这篇好像不错……蹲~
其实开头应该把“我”介绍一下嘛……看了好久发现是贵鬼 我还以为是史昂囧~
从墙头一片空虚地滚下来……低级副本果然不适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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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19 20:24 |显示全部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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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记忆中,1376年的秋季显得格外短暂。冬天仿佛在一个晚上降临,厚积不散的阴云让黑夜看似更加漫长,连亘的冻雨把泥土浇湿,坑洼的草地让大批牛羊马匹摔折了腿脚。冷风扫荡着城堡的每一个角落,舔舐干净摇摇晃晃的树叶和枯黄的杂草,连修道院的大钟都被侵扰以至发出沉重的声响。夏天时被遗忘在窗台的玻璃瓶,此时更被风吹的呜呜如泣——而我发着低烧躺在顶楼的房间里,被这悲戚的音色吓出无数幻象,只得把被子紧紧罩住脑袋,手心的汗水濡湿了项链镶嵌的圣母像。

这条圣母项链是母亲留给我唯一的东西,纯金的链子,玳瑁做了美丽的相框。我时年七岁,一头规矩服帖的淡金色短发,除了自己名为路尼以外一无所知。我生长于这卑尔根幽暗的城堡,无父母亦无兄弟,每日和厨娘仆役的孩子一起嬉闹,偶尔也会参与整理书房。我的工作仅限于此,我不被允许和我的朋友一道把牛羊放养,也不能在厨房打杂帮忙,每个礼拜还被要求去教堂做弥撒。我是玩伴里唯一识字的一个——凡此种种,我隐约察觉自己与他人的不同,却完全不明白是为什么。

不要多问,这些事情你还不是时候知道。每次波德莱尔先生都如是说,随手又递给我一本书,大抵都是赞美诗篇,有些时候还会有些游吟诗人的爱情作品,甚至有时还会出现他信手写下的诗作——对我而言都是绝对无法理解的晦涩内容,全当了识字练习。他也毫不在意我读懂了多少,在他审视来自奥斯陆的信件时候,只要我能顺利把诗句读出来,就可以结束课程出去玩耍。而一旦失误次数过多,则免不了相当严厉的处罚。

最严重惩罚发生在十一月。波德莱尔先生的侄子,嘉路达家族的小少爷艾亚哥斯跟着父亲前来拜访,吵闹着要我领他到处逛逛。为此我错过了复习的最佳时机,萨福的情诗念错了无数行。勃然大怒的波德莱尔先生惩治了艾亚哥斯,罚我肩背挺直站在城堡中心空地的一张矮凳上。待到晚饭时间过后他才准许我下来,而我已被突如其来的寒风灌饱,双腿麻木脑中混沌一片,当场昏厥过去。乃至到了圣诞节前,我的病情也未有明显起色,加之天气寒冷,只得天天呆在炉火边养病,继续读那些看不懂的故事集。

波德莱尔先生为此向我道歉。他声音低沉古板,僵硬又缺乏热情,绝似菜刀在案板上笃笃敲打。厄长的独白与其说是道歉,不如说是另一种形式的训诫。波德莱尔在我房中呆了很久,后来听见信使到来才匆匆离去。临行前扣好了外衣的最后一枚纽扣,他盯着已然昏昏欲睡的我又道:

“我毕生只跟随两位主人,一是我荣耀的主,一是我光辉的多罗美亚。路尼,你必须明白,终有一天你也将侍奉他们左右,你要发誓,如热爱生命般热爱他们,至死方休。”

多罗美亚是这座城堡的主人。圣奥拉夫在世时,多罗美亚家族的先祖就已在卑尔根定居,历经百年,他们收获了至高的权利掌握了广袤的田园,除了教会和国王之外无人可匹敌他们的地位和财富。几代之前,随着迁都的进行他们离开了卑尔根前往奥斯陆,卑尔根的采邑交给封臣打理。这一任,是波德莱尔。

几百年来我从未忘记过波德莱尔的这些话。毫无虚假的,虔诚庄重如殉道者,字字如同血与黄金般珍贵神圣。烙印。我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他对我的影响。他是我最初的老师,英语、拉丁文和如尼字母的教导者,纵使我后来离开卑尔根,他也是我书信中陪伴我的良师益友……他坚定的信念曾是我短暂的人类一生的一大支柱。

然信任和背叛不过是金币的正反两面,谎言和真实挽手结伴而行,生与死亲密无间,罪行和悔过循环往复车轮式碾压人生的旅途。这就是亚当的子孙。当真有魔鬼在勾引圣徒吗?那不过是忏悔室里为自己洗脱罪责的苍白的借口——撒旦蛰伏在方舟之上早已化作人形了。十余年后,我被波德莱尔谋害几乎被死神领走,我也曾崩溃过惶恐过咒骂过,也曾徒劳地对我主祈求过,但当我看见他站在玛格丽特旁边露出绵羊般温顺的神情,投以我的目光冰冷如吐信的长蛇——我突然笑了——说到底,他毕竟也是人类啊。

那日在他走后我又开始发烧,死亡温和地擦拭我的额头彷如未曾谋面的母亲的手。光怪陆离的梦境中我孤零零地坐在教堂中间的长凳上。空旷冰冷的石阶回荡着我断断续续哼唱颂歌的声音。零落的掌声从阴暗的角落里响起,年轻的玛丽亚怀抱圣婴向我走来。她微笑的表情突然扯裂,绝望像决堤的河流将她冲垮——婴儿长出了魔鬼的角,猩红的嘴唇露出獠牙。你这恶贯满盈的凶徒!我听见她哭诉着烂泥般瘫倒地上。周围突然冒出无数的人,鼎沸的人声高喊着哈利路亚。圣子降临了,圣子降临了,圣子降临了!只有硫磺和火石的味道愈发浓烈,高高燃起的上帝的怒火要毁灭整个教堂。哭喊声悲鸣声中夹着死亡的低语。我紧紧抱着自己的肩膀躲在椅子下痛哭流涕,突然有什么掀起了遮蔽的红布,凑近的巨大的金色瞳孔毫无感情地盯上我,它割断的舌头在血盆大口里瑟瑟发抖,而我脑海中充满了它的咆哮:

“尼尔!尼尔!尼尔!”

我猛然惊醒。厨娘的儿子碧亚克带着哭腔大喊:

“他醒了!”

***

这个噩梦一直困恼我直到人类生涯的结束。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它在平安夜准时砸碎我的窗扉,熄灭我摇曳不定的长明灯,掀开我紧裹的被子,撕扯我的头发潜入我的头脑。梦境里的我始终不曾长大。他穿着唱诗班的长袍戴着鲜花编织的王冠,无比寂寥地坐在同一个位置,手足无措地抓着椅子上的绒布,断断续续用悲哀的调子一遍一遍吟唱着同样的歌,然后歌声一遍一遍淹没在四野人群的尖叫声里。无人听见他的祷告,无人宽恕他的罪行。到处都是悲鸣,到处都是火种,同样的人群推搡他,同样的怪兽追捕他,同样发臭的尖牙咬断他的脖颈,同样鲜红的烈焰焚烧他的骸骨。神之家即是地狱,那么何处是乐土?

“你昏过去好几天了,睡睡醒醒的,而且一直在胡言乱语。”碧亚克黑色的眼睛周围一圈红肿,看上去疲倦又惶恐。他的母亲在胸前划了大大的十字,高声赞美上帝,给我换上一片毛巾。我的头疼得厉害,仿佛仍然在被火焰蒸煮。我抓住他的手,音色颤动乞求他带我去教堂,哪怕礼拜室也好。

“可是尼尔,城堡里的牧师今天不在。”他面露难色。“公爵夫人和少爷回来了。他们在最近的大教堂参加公爵的葬礼。太远的你是走不过去的。”

我告诉他我想去礼拜室。我不需要牧师,我不想把我的噩梦告诉任何人。事实上我很害怕,我害怕他们把我当成不洁的怪物,要么烧死要么扔到野地里喂狼。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我让碧亚克帮忙把圣母吊坠重新挂回我脖子上,哭着求他送我过去。他和他的母亲对视了一眼走出门。隐隐约约我听见那妇人说:

“带他去吧,恐怕他将不久于人世。”

碧亚克哭着跑回来。他那年九岁,在玩伴里最年长,一直是做决定的家伙。他现在六神无主的哭脸让我更加害怕。我抓着被子险些又哭出来,翻来覆去问他我是不是快死了。他努力装出无所谓的样子,竭尽全力安慰我,一本正经地表示上帝会保佑好孩子的——这种台词太过苍白无力,恐怕连他自己都骗不过。我想着恶魔和火焰打了个寒颤,思量上帝恐怕已然舍弃了我。然而看着他认真的神色我只得试图微笑地点点头。他帮我套上几层羊毛衣服,又自告奋勇地背起我,向城堡二楼的小礼拜堂去了。

他把我送到礼拜堂就一溜烟的跑走。事后想想,他确实是害怕这个地方的。每每偷吃了坩埚里炖着的酱汤,又或拿着马铃薯追打同伴,他的母亲总拎着他的耳朵把他拖到这来,对着上帝哭诉自己有个多麻烦的儿子。更何况那时的我一副回光返照的模样,想必他绝不愿看见我倒在十字架前,四肢放凉,僵硬得如厨房风干的鹿肉。

礼拜室的窗户是开着的。一排高低不等的蜡烛在风里瑟瑟发抖。它们没有熄灭,紧贴烛芯燃烧着摇晃着,点亮愈发暗沉的天色。我这才注意到原来已经这么晚了。楼下挂起的装饰告诉我这是平安夜,也是我的生辰……我不可抑制地咳嗽了很久,颤抖的手指用力合上了那扇窗,头脑却因为冷风变得清晰多了。我努力移到神坛前,仔细观摩起圣母画像。画风是古老而刻板的,因为时代久远而脱色。玛丽亚的圆脸没有多余表情,圣子顶着金色的光环,头上没有角也没有獠牙。白羽翼的天使围绕身边赐予祝福,面无表情的渺小的人群在欢呼。棚屋一片欢腾祥和。

“上帝保佑。”我呻吟了一句。

我的手伸向了十字架。银制品有些发乌,我想是因为最近变故太多大家都无心擦拭它。刚刚碧亚克说了什么?有什么人又死了……?上帝召唤了他,不,又有谁知道带他离开的人不是撒旦呢。我被我的念头吓了一跳。这该是怎样的罪恶了,我居然在进行无端的猜忌!但是有个声音在头脑里放大,听上去像是梦境里啼哭的圣母,玛丽亚温柔地问我:这世上还有纯洁无垢的人存在吗?还有人可以绕过炼狱的攀爬直接进入天堂吗?为什么二三十年前会出现那场瘟疫呢,因为整个卑尔根的人都是虚假渎神的伪善者吗……为什么我会病入沉疴,因为我幼小的身体里塞进了一个恶魔?

我浑身发抖。冰冷的金属像火焰舔舐我的双手,要把我浑身的不洁都焚烧殆尽。肮脏的……人类,罪恶的种子。不可被救赎者!你怎敢用肮脏的手指触碰圣洁!耶稣慈悲的面容淌出血泪——为什么要为你这种人牺牲呢?你们根本不曾有被救的价值……你们踩着血和泥,你们肉体生蛆,你们的灵魂腐烂致死!你们……

我把它落到了地上。金属清脆地发出声音,就像头顶悬着的匕首划破肉体。我抱住它,长长久久地蜷成一团哭泣着,承载着整个空寂的神之所的诅咒。终于有脚步声迫近,我却忐忐忑忑不敢抬头——谁知道是不是那澄黄的眼睛?

“我说你在做什么。”那个迫近的脚步开了腔,冷冷的孩童的音节敲击着整个大厅。我没有回答,也不敢回答,呜咽封堵了我的喉咙,舌头仿佛被切断,除了哭泣我吐不出任何声音。

于是他又重复一句,语气是不耐的,居高临下的。他高高在上的一个字一个字地对我说:

“米诺斯.格里芬.多罗美亚,以公爵的名义命令你,回答我的问题。”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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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19 20:35 |显示全部帖子

夜无边大人QAQ!!!!【脑残粉自重OTL

总觉得开头来一句“我是贵鬼”非常傻,所以没有加上去。其实是自己认定“这货是贵鬼”结果写嗨了没有考虑其他人OTL【跪

史昂他……对不起明明是他和路尼的CP可是完全没给他出场的余地= ,=。孙子又要被他整死了【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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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11 07:58 |显示全部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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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人用枪口抵着你的头颅,你必然不会对他抱有好感。米诺斯于我而言,最初的印象也是如此。假若你说我有几百年时间扭转这糟糕的第一感,那你又错……米诺斯在破坏自己形象方面是不余遗力的……他不曾在意过舆论风评,不曾考虑到他人的好恶感受,不怜悯,无同情,任性为我,固执己见。上帝、伦常、道义哪怕吸血鬼的禁忌他都全然漠视,照他的说法,束缚他的东西通通该撕烂了喂狗。只要他不想做什么,就算用烧着的火把威胁他也毫无用处。他所需求的一定要得到,否则便不惜一切代价破坏掉。这种残酷的孩童天性从未离他而去,甚至在他获得长生的前几百年还变本加厉地发作了……纵使我拥有读懂人心的能力,我也完全不可理解他的所思所想。近两百年,我有时也会想,为什么我愿忍耐他这么久。

这个难以解释的问题又延伸出了其他。不只一次的,我一面听着雨打窗扉,手指在纸面上刻画,不论怎样逼迫自己都无法看进一个字。我会情不自禁的想起卑尔根的雨,想起那暗沉的天色,晃动的微弱的火苗照映下他淡得出奇的金发和无感情的灰蓝色眼珠。

我记得我是跪坐着的,颤栗地强迫自己扭过头看他,把十字架紧紧箍在胸口连呼吸都闷痛着——而他站在礼拜堂门口,厚实的披挂下是葬礼的黑衣,上等毛皮制作的高筒靴子沾满泥水,散发着雨天特有的潮湿气味。一只黑色的癞皮狗紧紧跟在他身后。湿透的长毛脑袋蹭着他的靴子,舌头舔着鞋面的泥土,褐色的眼睛因贪求而放光。这只没被完全驯化的小兽发现了我,愉快地发出了宣战的低吼,弓起了脊背摇晃着尾巴,威风凛凛一副狩猎者的造作姿态。而他冷淡的声音喝止了它。

“你在等着被它撕碎吗?”他又说。

我徒劳张着口。斑斓的幻象依然捏紧了我的大脑,恶魔的火焰灼灼地在我眼前晃动。我无法停止呜咽,无法夺还被恶魔偷走的声音,耳中充斥着哭诉的风声和尖锐的嘲笑,魂灵的悲鸣震荡着我的躯壳。我再度抱着头缩成一团,冷汗淋透了我的全身。

“蠢货。”

米诺斯后来的乐趣之一就是拿这段往事调侃我。他于各种场合,当着各种人的面,草草描摹一遍事实,然后哈哈大笑。仅有一次,他又似往常把它当笑话随口提及,语气却全然没有笑的意味,眼神冰冷,唇角的微笑暧昧不明。他说路尼啊,那时我差点杀了你。因为太恶心了。你要是记得那年瘟疫时遍地烂透的尸骸,你就会知道,你并不比它们好多少。

那么感谢你的恩典。我平淡回他一句。他过了很久才接话,用他最平常不过的懒散口吻漫不经心的说:

“如果你死在那时,说不定是个好事呢。”

我看着他笑。

那一夜我比任何时候都要疲倦。先前过度的愤怒榨干了我的精神,一晚上没有进食让我没有气力与他再争辩。而且他这直白的说法并非毫无道理。几百年我有无数个晚上思考我与死亡擦肩而过的节点,每一次承蒙死神召唤的恐惧都清晰地被肉体感知,顺着血液逆流回心脏,鲜明生动彷如昨日。我当时想到,倘若我真病死或死在他手上,那么之后翻江倒海涌来的灾难自然无法侵袭我安眠的床。罪愆不会如此紧紧裹着我像连着血肉的表皮……也许玛丽亚会可怜我,祈求她的儿子减免我的一些苦难。而现在,三位一体早已灰飞烟灭,只有撒旦莅临我们日复一日的狂欢。

不过,纵使如此又何妨呢……悔罪的历程实质也不过就是把灵魂无数遍鞭挞拷问,而严刑最终会杀死灵魂。已死去的灵魂已经无法感知任何苦痛,又何必在意它的尸身死后烂进地狱?毕竟,鞭尸仅是颜面上至大的羞辱,实际上却造成不了一丝损害。腆着脸折磨自己难道不愚蠢吗?苦行僧也未必进得了天堂。所以,地狱就地狱好了,反正惩治千年也无关痛痒,那么肉体苦苦逃避死亡——笑话罢了。

“你可是后悔了?米诺斯,如果你现在愿意,你同样可以杀了我。”

他吃了一惊。

“你手持怎样的筹码敢这样跟我开玩笑。路尼——你比任何人都渴望活着。在死亡面前你颤栗的比谁都厉害。你看尽了人类的罪恶,预判了他们的结局,难道真不知这样的你会是怎样下场?”

“也许万劫不复,但是单单比你好一些。”

他显然火气更盛。“那么你这比我略好的渣滓,就好好等待结局吧。”这之后,他当着我的面摔上房门睡进棺材。我在门外又站许久,等到里外都一片死寂,终于收回按在门环上的手转身离去。古堡漫长的走廊隐藏在深红的天鹅绒幕帘里,凝结的烛水把地毯浇筑得斑驳一片。几百年来,这种场景无数遍演绎循环,错动的火焰麻木了我的眼睛。我开始强烈渴望窗外的黎明,渴望百年以前射穿厚积云层的光亮。我把窗帘撕开了一条缝。窗外,一轮红日从地底而起,以灼烧整个宇宙的力量君临大地。我无法逃避它的光芒——我推开窗户向它伸出了手。可怖的创伤把我的右手变得像龟裂的土壤。疼痛连接心脏,血液如奔腾的河流,狂暴地试图漫出血管。鲜血通过伤口被阳光迅速风干。皮肤变成焦黑色,指甲闪闪发亮。然后我看见了自己的骨头。白色的,附着深红的经络……而天上,太阳越升越高,越来越亮——

我抽回了手,气喘吁吁地在走道里狂奔,用尽全力打开地下室的门,连滚带爬地跳进去。

我的手在突突疼痛着,这是多年以来我第一次感到生命的流动——我闭上了眼睛。

我终究还是缺乏直面死亡的勇气,而他亦终究没有杀我。那天以后,他看着我长着鲜红新肉的手只是暧昧无声地笑了笑,放过了这个可以直接让我闭口的论点,不厌其烦地继续同我争论到你死我活。我说过,我摸不透他的心态变化,无法了解他究竟想把这局游戏玩到什么时候。从1376年平安夜那阴霾高傲的少年公爵收起杀意的那一刻起,这场考验耐性的棋局无数次压迫着他与我的神经,结果最终掀翻棋盘的人,是我不是他。

我所能做的,仅仅是对屡次放我苟延残喘的米诺斯心怀一丁点感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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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11 08:00 |显示全部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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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让人终身难忘的、看着相当不舒服的脸。并不说他的相貌有多么令人生厌,相反,这张脸是美丽的,轮廓分明、五官精细,夸耀成上帝的赐福也绝无半分水分。可是单单那副表情又是属于撒旦的。在同龄孩子脸上,我看见过稚气、木讷、羞涩甚至虚张声势……却从未见过此番情形——那是高高在上,仿佛其余人物都是杂碎的蔑笑,以及打量宠物牲口,看傻瓜的愉悦眼神。压迫感擒住了我的肢体。我彷如还未庭审辩驳就已被签发死刑判决的囚徒,心中充满了孤立焦躁绝望痛苦……和愤怒。

他的鼻尖几乎贴上我的,温热的呼吸打在我冰凉的皮肤上。我简直无法呼吸了。

“你——滚……滚开!”我用我所能发出的最大嗓音喊。米诺斯抬起脸,身体后仰倒在床边的椅子上,右手撑住面颊饶有趣味的看着我嘟嚷道:

“表情真好。”

然后声音一凛,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冒犯:“你该加上‘您’字,还有你说话的态度着实糟糕。”

“好的……你——您不应该……呃……可是!”我混沌的大脑突然开始运转,大量的事实涌进来挤占了空间。公爵。他说过的。公爵。

少年扬起左手欢快的打了个响指。“你似乎想起了什么呢?来,说说看?”

也许是病的太久我淡漠了礼法观念。我想到,如果就这样顺了他的意思,那未免太过愚蠢了——他会揪住“公爵”两字大做文章,孜孜不倦地重复些无穷的废话——和行走在卑尔根的贵族豪商们没有任何实质性区别。我重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内心却因感受到他灼人的视线而惊惧不已。米诺斯的询问总让人毛骨悚然,哪怕他是面露微笑或是玩笑语气,那不是平等的或者下对上恭敬的咨询。是命令。

果然……是无知者无畏吗。数年之后,我再不敢如此顶撞他,更不敢在他重复问题几遍之后依然假意无视。不过,在那天我察觉的危险仅是冰山一角。在他总算放弃了从我嘴里套出话来后,他没有发怒,而我居然有几分沾沾自喜。我庆贺着我不畏强权的胜利,思维又飘到之前我受到的“屈辱”上——他是怎样用几乎扼死我的力道扯着我的领子把我拖起来的——在短暂几秒的昏厥中我失手把十字架落在了地上,他用鄙夷的眼神看向我,污蔑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偷,得上绞刑架……我尖利的不停歇的惨叫让他皱眉,那条狗也咆哮起来,简直是想把我的声音盖过。我记着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他怒气冲冲地走向那条狗,狠狠对着它的腹部踢过去——狗的哀嚎在一声接连一声的踩跺声里低了下去。

“狗……”我如梦初醒吐出了一个词。他一挑眉凑近,用眼神示意我再说一遍。于是我重复道:“癞皮狗。”

“死了。”他干脆利落一摊手,重新倒回了椅子上。

我无神地瞪着他。于是,用着哄小孩的语气,他又解说道:“原本是山林的野狗,一时欢喜把它带回来了。只是,面对这样的恩赐它居然不知好歹地狂吠——既然如此,这只杂种全然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这是我无法赞同他的观点之一。同情原本就不应因心情好恶而胡乱施予。泛滥的情感只会把人显得低劣软弱并且愚蠢。但是米诺斯很少思前想后,只要他高兴,他不计较任何利益得失,更不会管它会否遭受旁人的白眼。当然,他的兴头一过,一丁点瑕疵都会让他暴跳如雷。无聊、缺乏乐趣,这种痛苦足以杀死他,也促成了他之后的为所欲为。死的何止是这条狗?他轻率的决定坑害过多少人呢?在我眼里,先施与援手再落井下石比视而不见是更大的罪恶。视而不见只犯了冷漠的罪责,杀人感负罪感并不会长时间停留在心中……毕竟是间接的,没有脏手。而先前的一点恩惠却直接把施恩者和受恩者联系在了一体,之后翻脸无情,那施恩者今后所有遭遇都可以归因于此……扯掉道德感这种虚伪的论点,因此背负了这样的罪责,被天上和地下的一切苛问,当谴责自己活该不成?给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是疯子所为……米诺斯这个疯子……我一直都在怀疑这家伙坏的如此为何不遭天谴?不仅如此,上天显然偏心于他,哪怕他凭着仅有的比面包屑还小的良心、吊儿郎当的去处理残局,都做的比他人加倍的好。

我不知道自己呈现出怎样的表情,也许我的不快和惊恐都写在了脸上。米诺斯笑了笑,冷不防又开口,转换了话题。

“你的上帝认为杀生是愚蠢而有罪的吗。”

这句话说的飞快,声音也仅有我听得到。一念之间,我以为我又要晕厥过去,所以脑子又不清醒了。但是他又小声重复了一遍,手指探进被褥,抓住了我湿热的右手。

“路。尼。”

他把我的名字拆散了读了出来。

我的心脏无法承载如此大的冲击。“你的上帝”。到了现在都没有几个人对我说过这种话。放在那个时代,管你是哪里的贵族领主哪里的皇亲国戚……在林立了教堂、国王都是圣徒的国度,在卑尔根主教的眼皮底下……他怎么敢?

“唉你真是个胆怯的家伙。”他捏紧了我发抖的手。“你昏迷前也一直在尖叫——一边哭一边叫,好像真有什么魔鬼似的。”

“你才……你才是。胆小的家伙才不敢大声说话。”我哆哆嗦嗦。

“正确分清说话的场合才是勇敢的表现呐,城堡里天真的小孩子。”他又笑,然后贴的更近。“你说,你的无所不能的上帝真的存在吗。”

我险些又要哭。“魔鬼。”我的声音越来越小,努力挣开他的手。这让他很生气,于是把全身的重量都压上来。

“我听见你的梦话了。”他继续低声对我说。“‘恶魔’、‘玛丽亚’、‘别杀我’、‘火’……呆在城堡正无聊的我真的被打动了。然后我去问波德莱尔那个秃子,‘这个可怜的小东西是不是听说了什么’,秃子说,前几天和你讲过末日审判的事。”

他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你说——你会下地狱吗。”

 

TBC

 

对不起话痨属性爆发了完全就是进度为〇,以及……儿童心理学全部还给老师了TT。恶魔米渣什么的我……【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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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1-10 09:50 |显示全部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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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需要对你再做一次警告,小鬼。无论对方的言语多让你觉得可笑,在他阐述信仰时不要让这种失礼的情绪表露出来。你问我为什么这么执着宗教?这个问题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解释得清的。我的前半生大半光阴,都被它锁在了暗不见光的匣子里。你需要做的,就是闭好嘴巴管好脑子,从我的话里找寻回答。

我花过无数个日夜思考地狱的一切,想象灼热的岩浆血池,僵冷到尸骨无存的寒冰地狱,甚至极其可笑地打听诸类传说,自己学着量刑判罪,清算我最终下场何如。那些时候,我对神灵的信仰完全病态——病入膏肓大概是唯一可以精确总结的词。我查阅过仅存的一些历史资料,学者们抱怨挪威人对成为圣徒有惊人的偏执——我应该无法再更多的赞成了。

对上那双灰蓝眼睛,地狱仿佛在我面前撑开了一扇门,我可以看见向我而来的种种苦难,就如灾祸从潘多拉的匣子里跑出来。恶魔的化身哟,这年轻的公爵……他的眼里沉淀着全世界的罪。我慌忙闭上眼,抽泣着呜咽着希望远离他的统辖。很显然这次他被惹急了,他掐住了我的脖子。

“回答我,路尼。”

空气从喉管里抽离。泼墨的黑红色泽浇满了昏惑的脑海。闷痛的心脏要从胸口跳出了,良知和信仰在交替着捅着刀子。恶魔——要回到地狱去,不能留在上帝的子民居住的地方……摩西对我举起了旗,上帝的旗帜竖立起来了我必将战胜他……于是我一面淌着泪水,一面对他叫:

“你才会……去—地——狱!”

他的手停止了施力,脑海中,战斗着的圣徒也从山丘上四散成尘埃。我偷偷把眼睛睁开了点,竟被他离得极近的灰色瞳孔吓得乖乖闭上。没有圣人的指引我只会败仗……他掐了一下我的眼皮,想必是示意我看着他。思虑再三,我缓慢睁了眼。

他的姿势非常粗鲁:毫无涵养地跪在椅子上,身体前倾,手肘抵着床铺,双手托腮。我不安地想到了荒野里蓄势待发的猛兽。

“啊,地狱这种地方,其实可以见识一下……如果它真的有的话。”米诺斯漫不经心拖着长音,换过了姿势从床上爬下来。我这时注意到,椅子坐垫部分闪烁着宝石和黄金的光泽。

那是一本圣经。

“你!”

“我?”他无视我的愤怒平淡接腔,把那装饰得厚重奢华的教本扔在了床铺上。

“我在比你还小的时候就被勒令看这本书。在你对着诗歌学认字的时候,我已经给强迫做它的抄写了……最开始我还是迷恋它的故事的,因为神无所不能……但是,现在我厌倦了。”

“这些故事有几分真实几分假呢?你说呀,路尼。”

“都是真的。”我眼里充盈着泪水。

“果然是被好好教育的孩子。”他赞许道,接着说下去:

“我不知道这纸上誊写的东西有多么神圣。我时不时怀疑,故事里表达的含义仅仅是迷惑人心的大道理,给教会的脸上贴金——你一定没看见过他们收金子时候的眼神,如果加上尾巴,和面部剃干净的癞皮狗无异。就是这样……这样的传道者,他们放肆地吃着有肉的饼,喝着甜美的葡萄酒,然后把碎屑赐给信徒们,说这就是经上所言耶稣的血与肉。……我想书上最早一定不是这个样子的。仪式一定不是这么胡来的……所以究竟是谁出于什么恶劣的目的把古书篡改了呢?写在莎草纸上的原文恐怕已经被烧成灰了吧。”他顿了顿,又凑近了点,仔细观察我的表情。“到后来,我又想,假使我们的主真的存在的话,为什么他对这种局面视若无睹?明明他是最无法忍受恶的神明,明明他曾经降下过无数次毁灭……我从小生长的上流圈子,罪恶滋长如腐肉上的蛆虫。难道现在的罪孽他已安之若素?他已经不愿意再惩罚人……无论什么人都可以光荣地迎进天堂?”

“不,天堂……”

“是的,天堂。听上去简直比奥斯陆到这还要近。那主教对着我父亲的棺椁,居然能颂扬他的光辉,一致坦荡地说:‘他是最好的人,他应当上天堂?’地狱难道不是更适合吗!”

“你怎么能这样,公爵他可是你的——”

“啊我当然知道他是谁。”厌恶皱眉的同时他一挥手,好像在摆脱什么。“你是不是听多了波德莱尔的鬼话?说他是个圣徒,是上帝的使者?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大笑话,居然真的会有人相信?这个国家……这个烂透了的国家,除了会自我标榜神圣以外还懂得什么呢?……我的神一样的父亲……哦这真是个笑话。……初夜权都无法满足他了。从母亲的陪嫁侍女下到厨娘女仆,还有佃农的老婆车夫的妹妹酒馆的女人浴场的帮工……他毫不顾忌母亲是否知道,哪怕中途被我撞见都不会影响他的兴致……我说路尼,你真的相信童贞生子这种荒谬故事吗?女人在叉开腿前根本生不出孩子!哦天啊,那些被父亲玩弄过的女人们!当她们的隆起的腹部在臭水沟里泡得发胀的时候她们是否还在做成为贵妇人的春秋大梦!”

我被他凶横的眼神煞住了。那一刻,我货真价实地感受到何为罪恶。在这个端正美好的少年皮囊里,寄宿的几倍大的魔鬼……原本的米诺斯少爷已经不存在了吗?为何他会被侵吞为何他能肆无忌惮地说出这种粗鄙的话语?以及他为何要对我说?

“很抱歉说了太多你不能理解的话。”米诺斯重新坐回座位。倾吐之后,他的面色缓和下来,伴生了几分疲累。“你这样的年纪啊,原本就该安安心心听骗子们讲美好的谎话的,原谅我把你牵扯进来了。”

他停住了,又露出了另一个鄙薄笑容。他小声说道,看上去像自言自语。“不过既然把你的美梦打碎掉了的话,我也不打算放你走。”

“我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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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1-10 09:50 |显示全部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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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

思维上极大的跳跃让我无法招架,不,应该这样说,这场厄长无意义又充满叛逆的对话,一开始就大大脱出了我的认知范围。好一句莫名其妙的终幕台词!前后逻辑脱节的离谱。当然,这种鬼话只能用来对付小孩子。如果当时的我再年长三四岁,估计会指着他的鼻子说“请您自重,这样的把戏会给您带来麻烦”之类……可是抱怨再多也不会改写我当时呆住很久的事实。而见到我没有回答,他又斟酌了措辞,把那句摸不着头脑的话修改了:

“我觉得我似乎需要你呆在身边。”他说。

静候几分钟没有等到回复的他,极度自以为是的把这震惊造成的沉默当作了默认。

“我们明天就回奥斯陆,这鬼地方我一刻都不想多呆。”他看上去非常高兴。“对了,你为什么连反驳都没有,这真出乎我的意料。不问问为什么我选择你吗?还是说,现在你懵懵懂懂,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重复他的话。

“哎呀,就算你这样问了,我也不知道怎样回答。”他的答案着实叫人恼怒。“也许……单单我就需要这么一个人,因为和我太不一样了,有种奇妙的新鲜感?啊你看上去很生气的样子?嫌我玩弄你的情感么?算了,要说具体用途的话,倒可以帮我应对那些烦人的经文抄写,我打赌你会喜欢的。”

“可是……”

“没有可是。”那股欢乐劲儿转瞬即逝。“要么答应我,要么死在这。反正你已经病得足够久,死了也不会让人注意到的……扔进野地里,得到明年春天才会烂掉吧。”

一小时后我已经穿着我最好的衣服站在礼拜室门口。犹豫再三,我终于用力在上面敲了敲。里面一个呜咽的女声温柔地说了句请进来。于是我就这样走进去了。

欧罗芭.多罗美亚夫人是一位美人。以现代人的审美来看依然如此。她看上去不足三十岁,年轻的身体被束缚在丧礼的黑衣里,丧夫之痛像一根绞索勒紧了她的脖子。她没有上妆,就算上了泪水也把它洗得一干二净了。她的眼睛是肿的,皮肤苍白,颧骨发红。欧罗芭夫人右手捏着十字架坐着,左手掩着嘴唇似乎想止住哽咽,结果适得其反,哭得更加伤心了。

米诺斯站在她的背后,手掌落在母亲的肩膀上。我这才留意到他那精致的轮廓是像着公爵夫人的,还有那金色的有光泽的长发。眼睛,恐怕是他不屑一顾的父亲的恩赐吧。

“啊——对…不起我亲—爱的孩子,让你——看…见我这幅模样。”她竭力把呜咽吞下肚里,试着正常和我说话。“我是米诺斯这孩子的……母亲。”

米诺斯在她身后冷淡地点了头。我想——假设我之前没有见过米诺斯,假设她没有说这句话,我一定不会把完全看不出悲伤的米诺斯当作她的儿子。

“夫人您好。夫人请……不要这样伤心了。”

在一声更加哀伤的抽泣中我意识到,所有的安慰对她而言,都是更加沉重的打击。

“嗯。”她的声音混进了浓厚的鼻音,“你……你就是——米—诺斯——提……到的那个……好孩子…真—是——好孩子。”

米诺斯在她身后撇着嘴,无声嗤笑起自己母亲的失态。

“谢谢您……夫人。”

“嗯,乖……乖孩子。”她继续结结巴巴地说,“你、真、真的……愿意去—奥斯…陆吗?”

碰撞着米诺斯警告的目光,我垂下头看着地毯上的花纹,局促不安地,用微小的声音回答说:

“是的。”

“那……请—与我们一同——回去。”她抹了一把泪水,痛苦地埋进椅子上铺着的毛毯里。欧罗芭夫人看样子还想说什么,但是喉咙只能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了。米诺斯毫不留情地打断她,走到她面前单膝跪地,牵起她的手礼貌地劝诫道:

“母亲,您需要休息了。我还得送他去见波德莱尔。”

“米诺……”

“您真的需要休息了。这是上帝的旨意。”他快速说,回头瞪我一眼,于是,我小声地重复道:

“这是上帝的旨意。”

可怜的妇人发出了惊人的呜咽。米诺斯眼神寒冷,快步走出门唤来了仆人,拉起我对她鞠躬说道:

“我先带他离开了,母亲。”

“我先离开了,夫人。”

他的手指冰冷,粘腻的冷汗浸透在我的指缝里。他在发抖。

我不明白他的心情。在我看来他又冷漠又薄情,我不知还有什么可以让他情绪如此波动。愤怒?悲哀?痛苦?抑或其他?我不知道。头又开始疼了,我回想起刚刚在礼拜堂的状况——他说了什么,他叫我说了什么?对了——“这是上帝的旨意。”

伪教徒!我在心底厌弃地吐了口唾沫。之前他说过的种种又开始在脑子里回荡了。这个魔鬼!这个强行要把我带向地狱的魔鬼!如果不是他用死亡胁迫我……我绝不……话又说回来,答应魔鬼的邀约不过拖延了下地狱的时间罢!我的罪孽又重了一层!为何我要答应他?为何我要跪倒在他的淫威之下?!你可以想见,这样思考对一个七岁的孩子而言还是太难了,我无法跳出这个思维框架。太疲惫了太让人痛苦了,我便因此生起气来……愤愤然我用力甩开了他的手,咬着嘴唇别过头去。

“你在因为那句无聊的台词生气吗,路尼。”他的声调仍旧平稳,回过身看着我,我只偷偷撇向他,不做任何回应。

他居然笑了。

“神可以拯救她。”他悄声说,眼里闪过一瞬黯然。“但是……神救不了我。”他又补充道。

我还是充耳不闻。他又叹息一声,见我依然扭着头,便走过来蹲下,扯着我的手。

“胡闹要有限度。”他严肃地说,“我不会哄小鬼,我希望这点艾亚哥斯和你说过。”他加重了语气也加重了力气。“永远记清楚自己是什么人。这样才不会死得不明不白。”

他又在拿死亡教训我。

我打定主意咬着嘴唇不说话。他一直看着我,直到耐心慢慢耗尽。米诺斯眯起眼,眼神转厉,猛地站起身来拽着我的手狠心一扯。重心失衡我向前摔在了地上。

“起来!”他命令道。

我发出了一声含混不清的呜咽。他不为所动,厉声发出了第二遍命令:

“起来!”

关节的疼痛激出了眼角的泪水。

“你这冥顽不化的蠢货——给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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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1-10 09:51 |显示全部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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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诺斯侯爵,这样说话太不得体了。”

一个突然插入的声音解救了我。它语气谦卑,却宣判了对错,带着苛责意味。波德莱尔先生出现在楼梯拐角,他怀中抱着那本宝石镶嵌的圣经向我们走来,站定,对着米诺斯深鞠一躬,重复说道。

“请注意您的措辞,侯爵。”

米诺斯发出一声极小的呻吟,他正极度懊悔自己的一时失言——站在被人抓住把柄的立场上,而不是真正反省自己的言行。然而,纵使这样,他也和毫无过错似的,板起面孔,凶横地反击了:

“我应该说过,嘉路达子爵,您需要叫我‘公爵’。我不希望纠正您第二遍。”

“在您去陛下御前宣誓效忠前,这样做是违规的。我希望您能继承您父亲的遗志,忠于天上的父和我们伟大的陛下,在正路上无悔地前行。”

米诺斯撅起嘴。场面上重复无数遍的台词让他厌倦,旁敲侧击也叫他恼火,想是那天他和我浪费了太多口舌,他甚至不愿保持惯用的伪善乖巧的面皮再和波德莱尔周旋,仪态翩翩地说一句“我确实有不对的地方多谢您的指点子爵先生”。索性用上了和我说话的口吻言辞,他回敬道:

“子爵阁下,我一直遵照您的提议,称呼您为‘波德莱尔’先生。但事实上,您也清楚,使用中间名的行为异常荒谬可笑。费多尔.波德莱尔.嘉路达子爵阁下,我能理解您对波德莱尔这个名字的执着——我同样对您的祖父,为多罗美亚家族鞠躬尽瘁的波德莱尔..嘉路达子爵表示最崇高的敬意——所以,也请您尊重我的想法。”

“可是,”波德莱尔的声音有了起伏,他很急切地表明自己的态度。“这不一样。”

“那就全当我在自我满足好了。是出于和你选择把‘波德莱尔’硬塞进自己名字同样的目的。”

“不您错了,这是不同的!”

“哦?至少在称呼方面,是相同的意义。这是个……能给人带来欢欣的称号。”

吞口水的声音很重。在幼时的记忆里,我从未看见过波德莱尔先生呈现那种状态。波德莱尔先生,我第一次知道真名是“费多尔”的波德莱尔先生,低着头站着。教本差点拖手,被他忙不迭地接起来。黑发下的独眼是寂寥的,不可置信的悲愤神情出现在他的脸上。维持鞠躬的姿态,他的声音提高了,用词不连贯,像是极费力说出来的,正如一头被强行牵制的猛兽——

“米——不,侯爵。我、呃……我以为这是侮辱。一个仁慈的多罗……”

“一个仁慈的多罗美亚家主只是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了。”米诺斯完全没顾忌对方的情绪,盯着我而不是看他。“我无意侮辱您,我只想说,您的功绩并不需要靠持有一个名字来证明。为何不试图让您的后人继承您的名字呢……”

我不可判定米诺斯此言是否故意。城堡的下人们提到过,无法体谅丈夫忠诚心的子爵夫人负气带着两个儿子出走,途中遇上山贼横死在荒郊野岭;弟弟和波德莱尔的关系也并不亲密,而艾亚哥斯怎么看都不会继承他的理想志愿。后来我想,多罗美亚毁在波德莱尔手上的缘起,大概是这里。

厚重的金属封面发出的噼啪响声告诉我波德莱尔的手在发抖。这让我害怕……传言有说过,年轻时的波德莱尔是最冲动最勇猛的战士……我看一眼波德莱尔,再看一眼米诺斯。米诺斯的笑容里什么都没有。丝毫不介意局面的尴尬紧张,懒散的,他掩着口打了个哈欠说:

“失礼了费多尔,今天我很劳累。感谢你为家族所做的一切,我会一直记得您的。对了,我要带走尼尔,作为抚养人的你,还是和他好好告别吧。”

年幼的我天真地认为波德莱尔会克制不住。如果……米诺斯只是个普通的骑士,想必子爵阁下已经大声要求决斗了吧。只有邪恶的人才会被打败,只有怯懦的人才会败北……这样就可以证实自己不可玷污的忠心了。然而,波德莱尔颤抖过后的平静让我意外,虽然音调还是悲伤的。在凝结了哀愁的沉默里他鞠了短时间里的第三次躬,回复道:

“是。”

米诺斯失声而笑。我不知道发生了怎样有趣的事,至始至终除了惊恐和哀伤我什么都感受不到。他注意到我茫然的目光,弯下腰抚摸我的脸颊,又发出另一声短促的笑。然后,他起身头也不回地向前走,黑色的影子长长地拖在粗糙冰凉的地砖上,窗格里落下的惨白的光线为他的身型凝上一层不可触碰的冷色调。

波德莱尔叫住了他。

“米诺斯侯爵,我真挚地提醒您,在借阅了天父的教本之后,请将它归还到原处。这是对无所不能的我主的敬畏。对神保持谦卑虔诚的心,主将宽恕您的一切。”

他的声音带着异常的哽咽,但他还是完整地表达出了自己的意思,和这场不和谐对话开始时那样,不带多余感情,却饱含谴责意味。

走出很远的年轻公爵站定,背对着我,笼罩在白光里的表情无人可见。带着不被解读的情绪,他没有再说出大不敬的言辞,也没有指责波德莱尔的自找没趣。米诺斯,居然像任何一个优雅的贵族一样,转过身,挂上礼节的微笑着开了口:

“那么对不起。我为自己的失礼致歉。我希望天上的父原谅我的渺小和无知,原谅我对他的不敬,希望我在这悲苦罪恶的俗世结束之后,能在他的光辉下进入天堂,和我天上的父俗世的父团聚。我以后会注意,不让会遭到神厌恶的行为多次发生的。感谢你的提醒,我尊敬的、虔诚的费多尔子爵。”

没有停顿,简直就像背出来的一样的完美。这台词,大概不是第一次使用了吧。

但是波德莱尔完全没有介意。米诺斯也没有。

就如品尝一杯好酒,他啜饮了每个人的神情,落在我身上的目光让我以为自己遭遇了吐信子的蛇。波德莱尔定定地看着他,一手抱着教本一手画了个十字。他小声地对着主祈祷:

“愿主怜悯你,阿门。”

半低着头的米诺斯面无表情,也熟练地在胸口画上十字,用虔诚得几要热泪盈眶的语气说了句“阿门”,接着点头示意,随即转身向前走。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往上一抛接住了,熟悉的金子的光芒闪烁了一下——我摸摸领口,意识到那是我的圣母项链。

“应该是这样的吧,路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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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1-10 09:51 |显示全部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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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定的行程因为我的身体状况延期。这是米诺斯给我的最大仁慈。按照他的原话来看,他单单只是不希望“突然死去的人把马车弄得臭气熏天”罢了,“虽然抛出去便可解决问题,但是连娱乐的心情都会被撕得粉碎”。等到我的脸色比外面的积雪稍红一些,他就督促下人们立刻收捡我的全部家当,通通扔到马车上去。

这中间的几天我很少能够看见他,据说他把短暂的日照时间花在游览自己的城池上,“因为这辈子除非十万火急否则绝不走进这个泥泞肮脏腐朽无趣空有一副好颜面却烂透了的伟大城市一步,可是作为所有者还是该勉为其难地把它小心翼翼收入囊中。”米诺斯对卑尔根有过于强烈的敌意,他可以盛赞各个国家都城与乡村的美好,却是非颠倒对自己的领地胡乱挑着毛病,我只得相信我深爱的那方卑尔根天空早被他投射了上流社会神权阶级的阴云,每日的细雨实则是无边的火种,凄厉地烧灼着蔓延着……恐怕1429年那场几近烧掉全城的大火彻底遂了他的心——得到消息的几天内,他确实勾着嘴角,愉快地哼着小调儿。

也多亏了他把时间表排得充实满档,我才得以从他掌控下脱身,窝在房里好好养病。若是在夜间不小心撞见,我的固定模式是惊慌失措地示意礼节,兔子般失魂落魄地逃走——他并不阻止,只是在身后大声地笑。我是那样害怕的,害怕他琢磨不透的眼神,害怕他肆无忌惮的渎神的言语,害怕他看穿我那颗惶惑焦虑的心。

不过想必他早已看穿了,单为寻个乐趣而不急于揭露我——这种状况持续到临行前的最后一天。我吹灭了火烛,埋头在被子里过早地酝酿一方乡愁,听见雨雪敲打城墙的沉闷调子里混着轻微的脚步声。他秉着一只蜡烛,穿着深颜色睡衣大摇大摆进了房间,毫不留情地叫我往里面缩一点,坦然自若地占领了我大半张床铺。

“路尼。”他说。于是我委委屈屈心惊胆战地答应了。

“命令你陪我说话。”

“嗯。”

“告诉我你和费多尔说了些什么。”

虽然早就料到他会问这样的事,却意外没有准备相应的说辞。准备了大概也没用,他会一样就看穿我的谎话,逼迫我老老实实告诉他……其实也没什么,毕竟,和波德莱尔的最后见面里,并没有发生太多的事,它平淡到简直叫人以为我是去奥斯陆销几天假的,而不是永远离开我故乡的田园。

在米诺斯那一日离开后,我与波德莱尔都陷入了长时间的静默,像是傻瓜似的,各怀心思呆在原地,脑海里奔涌的思绪活脱脱地杀死了我们。我感到异常后悔,倘若几小时前任他威逼利诱都没有答应去奥斯陆的话,现状会不会改写呢?他真的会杀掉我吗?在卑尔根?在波德莱尔和大主教的庇护下?不他不敢,他是公爵,他还挺看重这个荣誉的……他真的不介意在光辉灿烂的生平上烙印“扼死孩童”的罪行吗?他一定也在怕吧,就凭见过母亲也能发抖也能痛苦得冷汗淋漓……?不……在他第一遍要求带我离开被拒绝时,他掐我脖子的手指没有发抖——可也没有使用足以致命的力气……现在看来,这仅仅是用意单纯的威胁,他留得我一口气在,好让我点头,好让他的计划得逞……外强中干,他一定是外强中干!不,既然这样我为什么要答应他,为什么我没有提早看穿他的面目……而背弃了我的主!

我又一次痛苦地捂住了脑袋。如今想想,我幼时大半的泪水和烦恼都是这家伙的赐福……短短几天我的眼泪就要耗干了!他走前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不是假装向主道歉就能讨好我的!最差劲了!最卑劣的魔鬼!

正当我不知所措嚎啕大哭之时,一只温柔的手摸了摸我的头。波德莱尔刻板的声音再次在我耳边响起:

“我的路尼啊,你不愿意去奥斯陆吗?”

我能说什么呢?和他说又有什么用呢?米诺斯难道会在意他吗?他不照样被羞辱到一文不值?对了我手中的把柄……这个对神明不敬的伪教徒……只要说出去,只要说出去神一定会原谅我!

我闭了口,不知为何就是无法把罪恶昭彰的事实供认出来。是因为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吗……况且揭发别人的罪真的能拯救自己的恶吗?被神厌弃的我并不比他高尚多少……我!

我痛苦地说不出话了,唯一的动作就是捂着脸哭。不再期待我的回答,波德莱尔帮我擦拭泪水劝说道:

“米诺斯侯爵是优秀的人,所有见过他的先生们都说他是一个小小的绅士,是多罗美亚的骄傲。他只是太伤心被遮掩了心智罢了,我们得相信他,给他时间、足够的信任和忠诚。”我吃了一惊,泪眼婆娑盯着他看。我无法猜测他的真实情绪,不知他是真正笃信了这个谎言还是内心深处对多罗美亚的血统寄托了最后的幻想,又或只是徒劳善意的劝说。他仅仅说了这话便哽咽了。他甚至找不到其他足以缓解我伤心的话。于是他背过身离开,结束了这个短暂的告别。到了晚上,我在碧亚克送来的书本里发现了一张羊皮纸,他写道:

忠于主,忠于多罗美亚。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命运对于他实在太过残忍了。

“需要回忆这么久吗。”米诺斯没看我,保持着瞪天花板的平躺姿势催促我。

我觉得愤怒和烦躁,就一头把脑袋藏进被子里,竭力蜷起身体不愿和他贴在一块,回答他说:

“什么都没有。他什么都没有说。”

他居然好脾气的没有再问,抢过更多的被子,没有一丝愧疚地强占了我刚刚退让出来的地方,挤眉弄眼说了句“晚安上帝保佑你”,倒头睡了。

我被折腾得没有办法,一晚上在小小一方床铺上费力变换姿势,直到鸡鸣才由于劳累浑浑噩噩睡过去。

结果第二日一早我竟被他推搡弄醒。连更多话别的话都没有让说,他几乎就是拽着我的领子早早把我扔进车厢,似乎觉得如此一来可以更好地断绝我对卑尔根的执着和思恋,省的到时候又哭又闹吵得他路上不舒心。那一天,原本应当到场的波德莱尔先生因为市内的突发事件离开了城堡,没加入送行的人群。我没有看见其他的小伙伴,可能是米诺斯下了命令不让他们前来……胆子大一点的碧亚克还是偷偷躲在稻草垛后面,眼睛红肿像田间三月的野兔,见米诺斯狠狠瞪着他,吓得头也不回地跑走了。倍感悲凉无趣的我,恹恹缩回了座位,不再向外张望。

米诺斯交代了各种事务、安顿好他的母亲最终得以上车的时候我正要睡着。他不留情面地弄醒我,看我一脸犯困的可怜相,就不再多说,往我嘴里塞进了一大块草药。“最好别死在车上。”他又警告了一声,这才在我旁边坐定,下达了出发的命令。一路马车颠簸他懒得说话,靠着窗舷闭目养神。而我嫌车厢摇晃撞着头疼,想尽一切办法试着睡觉,自然而然变换了姿势靠在了他的身上。

我枕着他的双腿安然成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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