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史昂还在的时候,给他们讲过一个故事。
一个人带着很多行李去渡一条河,但是那条船负担太重,船夫告诉他,必须抛弃一样行李。
——那么,你会丢掉什么呢?
迪斯是最初作出反应的。他不屑地说,这个问题真蠢!把最重的行李丢下去就好了!
史昂敲打一下他的脑袋:“总说别人蠢的人,自己才不聪明。好好想清楚。”
艾俄洛斯想了想,问道:“丢什么都可以吗?”
“对,只要是你拥有的东西。”史昂微笑。“比如说健康,财富。我们每个人来到世上都带着一些重量。有的东西很重,有的很轻,你要知道什么是轻的,什么是重的,然后才能到河对岸去。”
艾俄洛斯似乎了然:“如果是这样,只要是能让我到河对岸的东西,保留下来就可以了。”
教皇用犀利的目光望了他一眼:“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艾俄洛斯很坦然:“到河对岸去才是目的。那些行李带着也是徒增负担。只要不忘记自己的使命,总会到达终点的。”
教皇叹口气。他把目光投向没有说话的几个人。
阿布罗狄说:“为什么一定要到对岸去呢?我觉得留在这边也挺好的。”
“孩子,这不是你能选择的事情。当你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就已经上了一条船。”
漂亮的少年狡猾地眨眨眼睛:“那样的话,我就先把很重的东西都丢下去,等到了对岸,再把它们打捞上来。”
“很聪明的做法。如果捞不上来呢?”
“那就不是我的责任了。”
修罗则沉默不语,直到教皇温和地喊了他的名字,才简单地回答:“我什么都不丢掉。”
“那样的话船会沉的。”
“没有说它一定会沉。既然当初带上了,就一定有其意义。”
“呵,”教皇竟然笑了起来。“你很骄傲,也很贪心。要小心啊,越贪心的人,最后往往失去得越多。”
而撒加在这时候终于开口:“我赞同,什么都不要丢掉才是最现实的选择。”
教皇不置可否。
而双子座的少年在那时候笑了笑,将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但是,那样的话船就会沉。所以我想最好的办法,应该是让船夫下去。”
他的话回响在教皇厅中。
“然后,我自己来划那条船。”
后来的很多年,修罗经常想起这个故事。他不知道撒加当上教皇以后,是否也会拿这个故事去问更加年轻的人。
一语成谶。
艾俄洛斯除了使命以外什么也不需要。
迪斯像他所说的那样,放弃了最沉重的东西。也许他不知道那东西的贵重之处。
阿布罗狄看上去像是什么都放弃了,其实什么都没有放弃,他只是在等待着打捞它们的机会。
而撒加,想要背负一切。于是他抢走了船夫手中的桨,自己要去划那条船,最终永远迷失在命运的湍流之中。
他自己则终于明白了当年教皇的智慧。什么都不肯放弃的人,到最后往往失去得最多。
从艾俄洛斯的性命开始,从他引以为豪的清白良心开始。
然后是同伴。他们互相猜忌,彼此隐瞒,谁也不再相信谁。教皇隐藏在黑暗中,圣域再也没有了当初的凝聚力量。
然后是信念。剑刃逐渐染上猩红,灵魂逐渐残缺,疲惫的双肩再无力承担。
然后是责任。女神,爱与正义,这些都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他只有消灭教皇的敌人,等着不知会否来临的圣战。
然后是生命。躯体燃烧成为灰烬,再也没有活过的痕迹留下。
最后是荣誉。
很多年过去了,他们一群人重新站在教皇史昂的面前。
教皇从来没有责怪他们,还像当年一样平静而从容。他说:“我们现在只能战斗了。”
他们交换着无声的眼神,每个人的眼中都有着灰色的、宿命的悲哀,却又燃烧着生的欲望。他们也许不知道自己还剩下什么了。那么漫长的岁月,似乎足以将一个人的一切侵蚀殆尽。
于是修罗决定走在最后。他看着教皇,问道:“当年那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撒加在他身前短暂地停下了脚步,接着又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往前走。
史昂注视着他的背影:“什么问题?”
“关于那条河和行李的问题。”
“啊,那个是没有答案的。每个人都会按照自己的意愿作出选择。”
“只要是问题就会有答案。”修罗坚持。现在的他不再是十多年前那个孩子了,有充足的时间来思考和理解教皇的智力游戏。他知道自己想要得到什么,在这样的黑夜里,人们的脚步声低沉地回荡着。风冰凉一片。
“其实十三年前你已经说出了最正确的那个。”教皇沉默了,片刻后,露出微笑。“换了是我,我也这么选。”
他拍了拍修罗的肩膀:“好了,走吧。我们的时间宝贵,再不去就赶不上了。”
“艾俄洛斯哥哥,我们一起玩吧。”
天真无邪的孩子仰着讨人喜欢的笑脸,这么说着。
但是射手座的大哥哥只是微笑:“阿布,今天怎么没有去找迪斯和修罗?”
阿布罗狄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朵玫瑰花:“这个送给你吧。”
“不会有毒吧?”艾俄洛斯微笑着接过。
“……不知道。”小孩子变得很高兴,细细的眉毛都扬了起来。“它们很漂亮,不是吗?”
“我想,问题的重点不是这个……”
算了,这是朵好看的玫瑰。艾俄洛斯决定从正面的方向去进行鼓励:“阿布罗狄最近一直进步得很快。”
谁想到此句一出,水蓝色发的孩子脸色马上垮了下来,心灰意冷地叹了口气:“比不上修罗。”
“咦?”他的沮丧表达得太明显,艾俄洛斯也意识到有什么东西不对了。小孩子互相比较或许正常,但这并不是阿布罗狄的风格。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在孩子身边坐下来,小心地用手去揉他的脑袋。“怎么了?每个人修炼的风格不同,进度也会有差距。你自己努力就够了,不必管其他人怎么样。”
孩子用心地思考着这句话,然后得出结论:“那就是说,我其实不太努力也没所谓?”
“……”艾俄洛斯望天,坚定又严肃地说。“这不行,认真努力才是好孩子,但结果并不是最重要的。”
“如果我们努力了,得到了圣衣,之后要干什么?”
“然后,就是战斗吧。”
“战斗……”
“为了雅典娜。”
“雅典娜是什么样子的?”
“她还没有降生。但是,你们会见到的。努力吧。”他微笑着,样子比女神殿后的雕像或者教皇金属的面容都要亲切,都要实在得多,仿佛切实而可触摸的光明。“我们都等着看,你的玫瑰。”
艾俄洛斯身上的光芒如此强烈,让人移不开眼睛。
于是阿布罗狄相信了他说的话。
阿布罗狄理直气壮地到巨蟹宫去了。
他理直气壮地拿出红玫瑰,对迪斯宣布:“魔宫玫瑰,是双鱼座的招式。”
“嗯,然后……?”迪斯刚刚回来,以莫名其妙地眼神盯着他看。“这个谁不知道啊?”
“所以,这也是战士的标志,是用来守护雅典娜,为了大地上的爱与正义而战的。”
“所以我绝对不会让你拿它去求婚!”
阿布罗狄说完,怜悯地望了巨蟹座的小孩一眼,转声高昂着头走了,他水蓝色的卷发在身后飘荡,像风中泛起的涟漪。
迪斯这才想起来,早上他挖苦阿布罗狄的时候说过,这种招式太女人气,只适合拿去求婚用。但是阿布罗狄已经走远了,他只好望着对方的背影评价了一句:“莫名其妙。”
“春分就快到了。”
那个时候,艾俄洛斯微笑着说道。
春分是一年之中日月等长的日子。那样的夜,天空中的星座闪耀得灿烂。白鸟座的大十字架,跨越了银河两岸,他们躺在起风的草地上,倾听和等待。
阿布罗狄同样躺在那里仰望天空。他刚刚得知自己将要继承一片花园。双鱼宫外荒凉一片,石栏砌起的园中只有灰尘和土壤,不见一点色彩。双鱼宫到教皇厅中间这段道路,一无所有,不知为何,连最坚韧的野草也不愿在这片土地上生长。
但教皇告诉他,有一天他的玫瑰要在这之间生根,成为他的力量。
阿布罗狄还太小,不懂得力量对于他有什么具体的意义,他只知道,训练小宇宙的课程枯燥又漫长,而双鱼宫的景像,简直和死了人差不多。他曾经试图打动教皇,然而教皇只是用各种温柔的语气哄他,接着不为所动地重申要求。
那时候的阿布罗狄,想不出对付狡猾大人的方法,只能试图去做着无解的努力。
直到他明白过来为止。
那么,你们都还在等待什么?
那一天,鲜红色的玫瑰忽然便从指间长出,像魔术般,漫天花瓣飞舞。这是多么绚丽的招式,连他自己也为之目眩神迷。既是美丽的花朵,又是致命的武器,就像八十八个星座里最美丽的双鱼座。
他让春天提早降临。玫瑰园里,一瞬间铺满了红色的花朵。然而不止是玫瑰园,从教皇厅前的阶梯开始,张牙舞爪的鲜红席卷了每一处岩石。荆棘和蔷薇伴生,毒素与香气共存,美丽与死亡同在。
从双鱼宫开始,到水瓶,摩羯,射手,天蝎——一直席卷了整个十二宫的地面。他提升自己的小宇宙,给它们自源头开始的支持。这些疯狂的花几乎要耗尽他全部的精力,但,他已陷入疯狂。
阿布罗狄躺在自己的玫瑰园里,那曾是被双鱼座的毒血染红过的寸草不生的土地,如今它却比世上任何一座花园都要美丽。
孤独的教皇坐在最后的宫殿里,捧起沉重的头盔,那里和他的笔筒里,都凭空开放着玫瑰。
教皇一动不动,像永远凝固在那宝座上。
修罗在摩羯宫门外看到一片玫瑰。他想了想,去摘了一朵,顺路往下走,路上遇见了往上走的迪斯,对方手里也拿着同样的玫瑰。
迪斯望了他一眼:“怎么了,你想干啥?好象走错方向了吧。”
修罗耸肩:“不是,没错。”
迪斯给了他一句一样的评价:“莫名其妙。”
但他不以为意。他已经没有感觉了。
“艾俄洛斯,我知道你想看这个。”
这是一个战士的招式与决心,是誓言为了爱和正义的证明。只是这悲哀的花朵所证明的事物,现在显得那么空虚而无意义。
“而我……”
修罗把那朵花扔下悬崖。
最后的句子他实在想不出该说什么。他在那里站了很久,直到浩瀚的夜降临,温柔如同拥抱。
阿布罗狄闭上双眼等待。那一刻,他的圣域,陷入了童年时代深深的梦境,疲惫又安详,像以往每一次有星光的夜晚一样宁静。
最后有人来到了身边,阿布罗狄听到了脚步声,他睁开眼。
迪斯站在面前,把一朵花递给他。
“拿去吧,我是来——”他放肆地笑着,但眼里毫无感情。“求婚的。”
他迷路了。整整十三年。
迪斯一直嘲笑修罗方向感不好。其实他并非真的如此,只是经常本能地拐向走习惯了的路。问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道路常常是变动的。出了圣域,这个世界就像一个迷宫,永远地变化着、更新着、让人眩目。特别是城市,每一年它都会幻化出崭新的面貌。如同流水一般,顺着似是而非的相同路线行进,却又每时每刻变幻着轨迹。
也许会走岔路,也许会兜圈子……但只要记得目的地,最后总会抵达,区别只在于到达那个地方的早晚,以及心境。
十三年前,许多改变他们命运的事情还没有发生,那时候他们都还是不需要考虑将来的小孩子,每天想得最多的,无非是怎样逃避训练、以及各种捣乱的事情。阿布罗狄的奇思怪想很多,迪斯富有行动力,他们两个在这方面是完美的搭配……至于修罗……他是被捎带的。也许是因为这类事情总需要有一个看起来老实的人出来挡子弹吧。
最早的时候还没拿到圣衣的三人曾经成功躲过了上至教皇下至杂兵的眼线溜进山下的小镇,然后在街上进行一场华丽而壮阔的冒险——这用词于三个八九岁的孩子来说并不夸张,却不大符合现实。其实他们只是在奔跑。小孩子总是无意义地喜欢奔跑。阿布罗狄说我们来比试一下速度吧,说着就抢先冲出去,迪斯跳着脚大喊你耍赖。修罗很冷静,说,你还没告诉我们终点在哪里呢。
长大一些后他们进过城。去的次数多了也就变得乏味了。某一场动乱发生之后,他们提早长大,放弃了孩子们的游戏。对于少年来说那些曲折的巷子,已经与当初心目中的冒险场所截然不同。
最值得一提的是三个人有一次遇到了几个小混混,看见阿布罗狄就开始吹口哨调戏。不堪入耳的言辞被一再重复的时候脾气再好的人也会黑了脸——何况本来就不怎么有耐心的人。迪斯看着面前几个人,冷笑了一下。
——不过是几个小混混嘛,拿来试试冥界波也好。
很显然,被调戏的正主也作如是想。但修罗的小宇宙声音响起:“你们俩不要想着杀了他们。我们的力量不是拿来乱杀人的。”
……讪讪地笑了笑。早就知道,有这个人在身边,你就不可能随心所欲。
——“反正这种小混混死几个也没人发现得了吧。”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们两个还有作为圣斗士的自觉吗?”
“……那好。”迪斯整理了一下表情,转向身边的修罗。“那么请问你,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修罗一脸正直、斩钉截铁地说:“我们逃跑吧。”
……喂!为什么三个黄金圣斗士要被一群小混混追得到处跑啊?
事实上他们很快陷入了一种悲剧的处境。没头没脑地乱跑的后果就是,停下来的时候,他们发现周围的景物很陌生。三个人面面相觑。
“你们……现在还找得到方向么……?”最终阿布罗狄试探着问道。
“我也觉得我们好像迷路了。”
“……”
多么糟糕啊。身为女神的圣斗士也会有迷路的一天。
本来他们就不常来市区,此时此刻,面对着一堆写着不认识的街道名的路牌,只有茫然发呆的份。
幸好修罗的常识还没有完全消失,所以做出了一个在这种时候相当英明的判断。
“我们去问警察吧。”
迪斯忽然一把拉住他:“别,我只是开玩笑的,你还真信了?”
另两个人用怀疑的目光盯回去。
小时候的他有一种无可抑制的流浪癖,总是习惯性地想要出走。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渴望着逃离。哪怕在圣域也是如此。他不能够信任自己称为家的地方。一种内在的压迫感逼着他去流浪和背叛。这种本能的冲动也许缘于某种不满足,某种属于人类的渴望。可他不明白那是什么。那个时候不到十岁的他就更不明白。每一次都有人来找他,有时候是教皇,有时候是撒加。他们想尽了办法,最后还是没能把这个孩子束缚在一个固定的场所。
那时候他很怨恨修罗。明明比自己也就大一点点,却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而且,总是那么认真努力,能够得到别人的称赞。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你要么比他做得更好,要么就自甘堕落。他们只是选择了比较轻松的一条道路。
修罗就从来不会这么选。也因此,他才是他。
这些年来什么事情都改了许多。可他们始终都无法安定,也被迫着不住地迁徙。就像在过大的城市中迷路一样,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兜着圈子。
他们是他最重要的人。是他在这世界上最后的留恋。他一点都不想一起逃脱。可如果是一起被困,那就可以接受。
所以阿布罗狄的背叛他始终不能原谅。那玫瑰的刺没有刺进他血肉,仍然将他伤得很深。
他将那朵花丢掉了。
后来他们在一家酒吧待到了天亮。因为阿布和迪斯一起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脸,酒保甚至忘记了管他们要身份证。
“回去吧。”
迪斯笑起来:“可是我不认得路。”
“你之前说自己认得的。”
“我骗你们的。”
阿布罗狄其实只是做出了一个相当英明的判断。
无论目的地在哪里,上路总比滞留的要好。他已经不再计算离开圣域的日子。既然有这么多时光可以挥霍,又何必去斤斤计较?要不然的话,又能怎么样呢?一旦要抛开,就绝对不能回头,事实上也已回不去了。
所以,收到迪斯的小宇宙消息,很让人意外。本以为他们永不会再相见。
对方说:“……你有没有打算过要回来看看?”
“从来没有。既然要放弃就放弃得彻底些。我累了。”
“呵,你是另外一个极端的笨蛋。”那边传来嘲讽的笑声。“话说,如果修罗他死了。你要不要回来诀别一下。”
“哈哈。”阿布罗狄干笑两声。“你这种玩笑,根本没有笑点。想骗我回来的话,用高级一点的借口吧。”
“如果我不是开玩笑呢?”
那边的声音阴沉但很平静。
他沉默半晌。
“迪斯,你们两个已经在我面前死过一次了。”他说。
“同样的招式,对圣斗士不会第二次有效的。”
“……”于是对方终于陷入彻底的沉默。
我想,我也许一直对迪斯不太公平。
某一次他拉着我到山下去,他把这种事情叫做找乐子。而实际上他干的事是把我推进了一家妓院。我根本来不及了解那是什么地方,他就已经顺利地溜之大吉。
而我被围在一群少女中间,尴尬万分,就算穿着杂兵装也清晰显示出我是个圣域来的人。于是她们声泪俱下地围绕着我,叫我大人,弄得我无法对她们动用武力,却又没办法解释清楚。这群女人实在太会掌握别人的弱点了,还好我带了钱,全部交给她们才勉强脱身。
从那以后我就知道,认识一个像迪斯这样的混帐,身上带钱是很重要的。只要交了钱,服务行业的人并不会真的介意你是否接受了他们的服务。
回到十二宫以后我动手把他揍了一顿。那时候我俩都已经是黄金圣斗士了,所以杂兵纷纷回避,巨蟹宫的小宇宙碰撞得得天崩地裂,然后撒加就及时降临了。可怜的他,那时候我们几个就是他的亲信,所以他只能亲自过来处理这个问题。
撒加戴着教皇冠和面具,但我能想象他脸上纠结认真的表情。他说:“圣斗士禁止私斗。”
迪斯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灰尘,很轻松地说:“我们没有私斗。”
撒加就说:“哦?那你脸上那些伤怎么来的?”
迪斯回答:“被驴踢的。”
我凶恶地瞪了他一眼,身上有不少处伤口在提醒我自己也吃了亏。毕竟两边不敢太动用小宇宙,所以多数是实打实的格斗,拳拳到肉。当然,我只要肯定迪斯伤得比我重就行了。
撒加很有幽默感地说:“如果是这样,我真该给那头驴也发件黄金圣衣。”
于是他走了。当然,他不能把我们怎么样,因为他就剩我们几个亲信了。
迪斯终于回瞪了我,恶狠狠地骂了我一句:“你真TM莫名其妙。”
然后他也走了。离开了他的巨蟹宫。
莫名其妙……?我还没见过这么能恶人先告状的。直到回到摩羯宫,我的心里还在不爽。
异常不爽。
然后发展成了郁闷,然后发展成了愤怒。我忽然手痒到想再去把迪斯揍一顿。可惜大约只能想想。因为圣域里的小宇宙显示,阿布罗狄回来了。
而且他一回来就直接向着教皇厅过来。我如果现在出去,准会在半路上和他遇上。像这种事还是别发生的好。于是我继续躺在房顶上枕着双臂发楞。
阿布罗狄算是我们中间的稳定剂,只要有他在,我和迪斯、撒加就能够和平共处,没恨彼此到不共戴天的地步。我承认自己对他算有些偏心,因为他最初跟随撒加的原因,不是因为追求力量之类的理由,仅仅是因为担心着我们,于是我也没办法生他的气。
可惜阿布罗狄也不能阻止我恨自己。
其实谁又知道呢,他也没有努力地尝试过。我们这群人多少都是有些自暴自弃的意思,所以他也不能例外。唯一不自暴自弃的可能是迪斯,可是他又总试图做些招惹我们的事。
没多久小宇宙越发接近,接着一个人来到了我的边上。
“修罗。”
我真希望他别喊了,我现在最不愿意面对的就是同伴的眼神。
除非艾俄洛斯复生,不然我宁愿谁都不见,就这么装死到世界末日。
可是阿布罗狄有时候就是这么不识趣,他不给我这个机会。于是我睁开眼睛看他。
“嗯,有事?”
“我听说你和迪斯打了一架。”
果然。
“嗯。”
“还听他说他想把你拉到妓院里去。”
“……他连这也敢说。”
“他又不是第一次了。”阿布罗狄笑笑。“不过我倒很意外他会拉你去。”
“我怎么知道,也许是想看我的笑话吧。”我冷笑。好吧,那段经历,如果发生在别人身上,倒是足够有趣的。
“也许他只是想让你体会一下美妙的滋味。其实他——”
“我们还是不是圣斗士?!”
阿布果然住口了。我有些后悔,但他已经站起身来:“好吧,那我去向教皇报告任务情况。”
说着他跳下房顶。我坐起身,只来得及看到他的水蓝色头发掠过屋檐。
我真的开始愤怒了。
刚刚揍迪斯那一顿的时候我还没这么愤怒,起码还有生气的理由。但阿布罗狄两句话就让我气得发疯,我还简直想不出理由来。
这也太可笑了点。
于是我到训练场找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劈成碎屑。根据某个二次方的数学原理,要把它们劈成足够小的小碎块需要几十亿年的时间,所以我干这件事干了很久,直到这一天的时间都被浪费掉为止。
回到摩羯宫,阿布罗狄又来了。
“我刚刚和迪斯谈过。”他说。
我已经不乐意再说这事了,但只好听着。
“放心吧,他下次不会再找你干这种恶作剧了。”他拍拍我的肩膀。
“他自己也会去那种地方吗?”
他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问。愣了愣,竟然接不上来。
我觉得累,只能笑着说:“我们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教皇那个时候说过,我们是雅典娜的圣斗士,要守护爱与和平。他说这话的时候那么威严,那么高大,值得我们赌上一生的信仰。
可惜……
我抬头看看天上,星星们在闪着光,一个个的星座,都有它们的传说。
都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修罗,别再想这个了。”阿布罗狄的声音变得嘶哑,我希望自己能不让他痛苦,我也好解脱出来,可惜我做不到。只能去追问,每天折磨自己,好去想通这个真相。
“我们的教皇。我有时候真的很想念他。”
还有艾俄洛斯。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对自己承认这一点。
“迪斯也想的。”他突兀地插进来这一句。
“迪斯那家伙,没心没肺的。”
“他想的。”阿布罗狄坚持,于是我也不想再去争辩。
其实迪斯也许真的不如我想象中的那样邪恶与荒谬,他或许真的对我有过那么一点点的作为同伴的善意。只不过那时候的我从未想过要接受罢了。
无论怎样的善意,那时候的我,都无法接受。
如果我们会觉得伤心、愤怒、或者不甘,说明我们也只是彷徨的人类,绝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神的战士。我们连普通人都不如,只是稍微肩负了一点责任,就这样举步维艰。我承担不了自己身上的罪过。不是一死就能赎罪的,所以我也只能活着。承担自己该承担的事情,然后等待。
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原谅,只知道在这个夜晚,我曾经短暂地试图原谅过自己。因为阿布罗狄先我一步原谅了所有人。迪斯、撒加、他自己、还有我。
那些日子对我来说很长很长,就像在黑夜里跋涉。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尽头。
可我知道自己想过怎样的生活。就像教皇在我们得到圣衣时说的那样。做雅典娜的战士,为了爱与正义战斗。那时候我们满心欢喜,知道未来在哪里,我们毫不犹豫,能随时为了虚幻的事物赴死。
我们还有那样的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