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烈的圣战已结束。
在苏醒的那一刻,圣斗士们发现同伴们都在自己身边。关于叹息墙前的记忆模模糊糊地浮现在脑海中。他们同时接受到了一记小宇宙——来自于雅典娜。然后,每个人才明白,自己已经复活了。众人在这一刻面面相觑,同时觉得无所适从。 只有十二个人,没有见到童虎和史昂。 雅典娜告诉他们,他俩已经和上代的灵魂一同转世了,估计不会再出现。 现在哈迪斯真身已死。不会再有圣战了……所以,他们可以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十二宫里处处是战斗的痕迹。毁坏最严重的处女宫和巨蟹宫到现在也没有完全修复。迪斯看到那片断壁残垣时,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至于处女宫,两个AE直接轰没了它的天花板,现在那里是看星星的好地方。 “靠!到底是谁把这里弄成这样的?!”迪斯用力地踹飞了巨蟹宫一块砖头。“你们要打架不会换个地方?!” “得了吧迪斯,沙加都没说什么呢。”米罗说。 “他可以找穆蹭饭!哪里吃亏了!”我才是亏大了好不好。先不论那些收藏品,自己住惯了的地方被搞得面目全非,感觉真是不爽透顶。 “那你也可以找人蹭啊……” “找谁?” “……” 迪斯暗想,说不定我真不该出现在这里。撞墙的时候大家可以亲密无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那是生死关头,没有机会给他们想前尘往事,可在和平年代的生活就不一定了。一定有人想跟他找茬吧。 他打量着面前这帮人的脸,没人和他对视。迪斯不抱有希望了。 他只能做在这种情况下唯一能做的事——认命:“我去天枰宫。” 没人发表意见。 撒加接管了教皇的职务,于是加隆就代替他入住双子宫。 “其实这真的没必要,你知道,今后根本就不用再战斗了。”艾欧里亚说。 “我当然知道,我只是不想和某位老哥待在一起。”加隆斩钉截铁地表示。 女神对他们发出了明确的指示,愿走愿留悉听尊便。不过,好不容易复活的大家,由于都想享受一段团聚的时光,所以都不约而同地留在圣域,暂时没有人说要离开。
训练场如今一片空旷。 曾经是每个人都踏足过的地方,现在竟已有点衰败。在失去了人迹的热闹后才能看出,原来周围的柱子和岩石上已经有了那么多的伤痕。从来不会有人来清理这里,因为第二天很快又会变成一片狼藉。日积月累,这里就变得越来越像一片废墟。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景象触动了他。关于某种鲜明的心境的回忆,滑过意识的边缘,却又把握不住。 一抬手,地面上瞬间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但修罗却皱起眉头。 他总觉得,自从圣战完结复活以后,对小宇宙和身体的控制能力就减弱了。像现在这一剑,使用了七成力道,本来不应当只有这点威力。 或许是因为眼下刚刚恢复的灵魂和身体结合得还不够?身体闲置一段时间后,状态就会退化,何况是重新找回一个身体。 不过他知道,只要通过适当的、有规律的练习,很快又能回到原来的情况…… 不久以后大家都发现了这一点。 明明一切已经和以前不同了。修罗却似乎不这么想。 他仍然坚持过着一种规律的生活。每天早上按时起来,在训练场上跑步,练习,过招。没人跟他打,只好假想眼前的敌人。然后吃饭,跟同伴们打招呼,下午接着去。 一直到夜晚,回去躺下。 他在尽力保持战前的习惯。一遍又一遍地去已经没有人的训练场挥剑。于是那里的地面出现一道道深坑,然后又被磨平,就像海潮漫过的沙滩。轮回,而后了无痕迹。
许多同伴有时候下山时会路过训练场,其中某些熟人偶尔停下来和他闲聊几句。一个月后,阿鲁迪巴看见修罗,终于忍不住了。 “我听别人说,你每天都跑过来这里。” 修罗笔直地站着。回过头时,右手仍然凝成圣剑的形状,横在胸前。 “……没必要了吧。女神已经说过,以后不需要再战斗了。” “我知道。” 阿鲁迪巴无计可施。他想了想说,随便你吧,走了。
……他望向同伴高大的背影远去,忽然觉得疲惫不堪。 ——有一些很重要的东西早在复活一刹那就失去了。 在真正变得孤独的时刻,他才明白孤独融在自己的天性里。所以在人群中,他总是害怕被注视。 就像这个地方,明明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却因为人来人往而显得不那么荒凉。等这一切都消失的时候,他才陡然发现它受过多少伤害。 随着时光流逝,建筑只会慢慢腐朽,而灵魂,会不会自己长得完整? 也许没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
“……你来这里做什么……?” “哦?我是来观赏你。没事,你可以继续的。”迪斯吊儿郎当地靠在一根柱子上。他没穿常见的便装,而是套着件黑色外套,很有小流氓的气息。 而对面的修罗面无表情:“我还以为你早就离开圣域了。” “……”是么……走的人可不是我。 “也许你也可以下场练习一下。” “哦?本大爷已经很强了,还有什么好练的?” “你可以练习用中指发冥界波。”修罗一脸正直地提议。 迪斯放声狂笑:“这亏你能想得到!好吧,我爱上这个设想了,有机会找个足够欠扁的家伙练一练也不错。” “不过吧……我近来可不想打架。好不容易能够活过来,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么无聊的事情上?” 他侧了侧头,摆出了一副异常认真的、下定决心般的表情:“……修罗。” “……?” “我俩和好吧。” “……我们……有吵过架?” 事实上,十几年来,修罗不记得自己和面前这个人有多么熟络。 尽管如此,从小到大地在一起,就算他们完全不是同类型的人,也多多少少地会有那么一点眷恋之情。这种若有似无的所谓牵绊,足以让他们不去埋怨、也不去责怪。 迪斯的表情太过正直了,以至于他一瞬间产生了幻觉,开始怀疑自己的记性出了问题。喂……这件事情,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修罗回到山羊宫的时候在桌上发现了一枝玫瑰。 他将它拿起来细细端详。似乎是刚刚剪下来的,还散发着芬芳。花瓣微微张开,就象血液一样略带晦暗的红色,但看起来又有些刺眼。 忽然之间,他心绪不宁起来。 双鱼宫的小宇宙第一个自圣域中消失了。
他就像流浪得过久的人一样,对这个地方感觉到陌生。 圣域曾经显得那般高大而充斥着压迫感,十二宫那浓重的阴影还历历在目。这曾是他们的圣地,一些人拼死要夺回它,一些人拼死要保护它。但最后这里还是成了一片废墟。这不是因为建筑本身产生的变化,而是失落了充溢其间的精神。这些廊柱本是因欢笑而鲜活,本是因信仰而巍严的,而现在,它们不过是一些倾颓的柱子而已。没有人的建筑,就好象没有灵魂的人。 紫龙开始攀登十二宫的台阶。当身上背着两个圣衣箱子的时候,做这件事绝对是一项重体力劳动。但对圣斗士来说这算不得什么。他的目的地是天枰宫。老师曾守护的场所。 白羊宫,金牛宫,双子宫,巨蟹宫,狮子宫,处女宫,天枰宫,天蝎宫,射手宫,摩羯宫,水瓶宫,双鱼宫。每一宫都曾经是一场死斗的现场,许多地方曾有人在此喋血。 战斗是战士的荣耀,但战斗的回忆并不如想象中愉快,所以他们最后都没有留在圣域。 况且此刻的圣域,也已经不需要看守。 他感觉到一个黑影。那影子隐身在一片深沉的黑暗中。鬼火在漂浮,深刻而冰冷。他举目四顾,周围是一片虚无。似有来自深渊的窃窃私语。 有些熟悉的小宇宙,但他一时回想不起来。战斗过的对手太多了。 那声音在对他说话。 “哟,你还会回这里来?来代替你老师的么?” “……”他本能地想要回答,但压抑了自己的声音。“你是……” “我回来是为了送回老师的圣衣,还有骨灰。” 他作为圣斗士而死,理应葬于此地。 “那把它们留下来,你可以走了。” “不。我信不过你。” 他认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也听见了话语中阴郁的意味。他熟悉这个人的手段,却不明白他何以出现在这里。 “还是老样子啊。让人看不顺眼的死小鬼。” 迪斯马斯克自阴影中现身。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维持着诡异的尴尬和微妙的平衡。
“你来这里做什么?” “因为我无家可归并且最喜欢和死人在一起。” “不要动我老师的东西!” “笑话,他有什么让我感兴趣的?对了,倒是他的徒弟让老子看着很不顺眼,真想揍一顿过过瘾。” “……”简直莫名其妙。“我不想做这么无谓的战斗。”少年很正直地说。 “这可不是你想不想就可以决定的——”那边已经凝聚起了小宇宙的力量。 这也太混帐了! 无缘无故对没穿圣衣、比自己年龄小许多的后辈出手。果然一如既往地是迪斯马斯克的风格。当初为什么会觉得他改邪归正了的?! 他本能地摆出了迎战的姿势—— “够了吧?!” 两人同时感到一窒。强大的小宇宙隔在中间,同时一个人闪身跳进战场,以拳脚化解了二人的招式。他们被迫分开了。
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见到了鬼魂。 艾俄洛斯站在那里。他扫视另外两人,并没有刻意提高声调,但眼神却很严厉。 “圣斗士禁止私斗。”他说。 迪斯放声大笑。 “我一直想不通,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叹息墙。”紫龙揉着肩膀,皱起眉头。 “我只是凑巧路过的而已。”迪斯漫不经心地说道。 紫龙想揍他。
艾俄洛斯把他从迪斯手中拯救了出来。 慰灵地的墓碑太多,许多都是杂乱的碎石。他们动手挖着坟墓,紫龙捧着骨灰罐小心翼翼地放进去。 “我没有见过他几次。”艾俄洛斯说道。“不过,能得他的教诲,一定是件幸运的事。” “老师是个好人。” “你来圣域的事完成了,就这么走吗?” “……大概吧。我不知道。女神现在在哪里呢?” “也许回到那个神才能呆的世界了吧。” “还有,我以为当上教皇的是你。” 艾俄洛斯哑然失笑:“你看我这个样子,怎么当教皇?” 他只有一张十四岁少年的面孔,和自己一样的年纪。面容是稚气的,气质却很成熟。他在微笑,这笑容令人感觉到温暖,能让寂静凄凉的场景充满生气。 你真的什么都不介意了吗?只是这个问题,却似乎不该由他来问。 “我一直都看着你们在战斗,你们守护着女神。”艾俄洛斯转过头,盯着墓碑。“我看着同伴们分割天涯,看着他们互不信任。我的好友夜夜与自己搏斗,我的后辈为我的决定负责任,我的亲人因为我蒙上污名。而我却让自己死了。我真是世界上最大的傻瓜。” 完全的受害者,清白无辜的艾俄洛斯在自责。 他握紧了拳头。 “这不能怪你。” 但是这应该怪谁呢? 想来想去,却找不到一个可以为此负责任的人。最后每个当事人都只好怪自己。 “那个时候,我也是你这样的年纪。”艾俄洛斯继续往下说。“一切在我们的眼中都非常简单。我们什么也不必思考,只要为了自己信仰的事情而战斗。那个时候我们还不知道,太过于相信理想的世界,会付出代价的。” 他苦笑了一下:“于是我死了。他们都长大了。” “紫龙,我真羡慕你们。在这样的年纪,没有因为自己的幼稚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 “我没法狠下心来认真战斗,没有办法让同伴死在面前。我们都是些会干蠢事的人。” 少年默默无言。 每个人都有过单纯的时候,只能祈求自己的单纯,不会带给别人太多的伤害。相形之下,他们实在已足够幸运。 幸好都过去了。现在,只希望时间永不流逝。相聚无多便又分别,太让人难过。
“说到这件事……修罗他也还在圣域。”艾俄洛斯忽然想起来。“我回来以后,听说了你们的战斗。” “他大概……会恨我吧?”紫龙严重不确定地说道。 “这个嘛,你说呢?” “……” “我们复活以后那家伙找到我。”艾俄洛斯没有等他回答。“其实在叹息墙的时候他都没跟我说一个字,我还以为他早就想通了。结果他还是问我,艾俄洛斯为什么你当年那时候不直接把我干掉。我只好说修罗你不能这样欺负人嘛,那个时候我打不过你呀。” “……”鬼才会信。修罗更加不会。 “所以。”射手座的少年表情严肃地总结。“他是不会怪你的。如果想见见他的话,就去见吧。” ……这个“所以”是从哪里推测出来的……? 不过,仁智勇的前辈表情这样坚定,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不会出错。 圣剑寄宿在他的右臂。那是一件活的兵器,有着它自己的记忆和灵魂。他曾经听见过它为前任主人发出的悲鸣。 山羊宫战斗的痕迹仍然在。那个时候他只想过单纯地为女神作战,此刻回想起来,忽然觉得心情复杂。因为不知道那种难过的感觉来自何处,他努力将它压抑住。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知道你要来,你经过白羊宫的时候穆就通知了我们。”修罗用平板的语气说着,还是和之前一样似乎没什么变化。 他忽然觉得千言万语涌上来,但又似乎无话可说。 最后紫龙乱七八糟地讲了一些老师逝世后的事。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大概是因为此刻实在需要有一个值得信任的成年人来进行倾诉。于是对方也认真地听着。他并不发表什么意见,紫龙还是从这种沉默中得到了一些安慰。 “我在担心,如果有一天女神又需要我们,我们却不在她身边的话,怎么办。”他说。 “……那种事,等到她需要我们的时候再想好了。”这句话中包含着一些不祥的阴郁。他忽然一阵心悸。 “修罗你该不会……” “留在圣域,我教你如何运用圣剑吧。”修罗打断了未能出口的疑问。 尽管他看起来仍然平静,黑眼睛却忽然闪现出一些说不清的光芒。只有这个时候才可以看出,或许在那刻板的外表之下,他的内心中,也是燃烧着什么的。 “对不起……”紫龙只能老实回答。“我答应春丽,战争结束以后就回去陪着她。” 那光芒闪了闪,暗淡消逝了。 “……也是。”对方淡淡地说。“好不容易有时间,当然应该和亲人在一起。” “……” 事实上,紫龙不明白那时候他的负罪感是什么。但当他离开时,仍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曾经用生命授予他圣剑的男人,还是以他习惯的过分凝重的姿势,站在那片废墟中央,沉默地仰望着苍茫的天空……
“你想试试幻魔拳吗?”教皇撒加十分友好(待考)地提议。
“谢谢,我已经试过了。”
撒加盯着他,看了一段时间。他转身从教皇厅的桌子上抽出几张纸,缓缓递了过去:“看看吧,这是属于你的。”
修罗缩回手,没有去接:“这是什么?”
“你的身份证明文件。如果要离开圣域,每个人都必须要准备的东西。”
“……我只是去看看女神像,让我过去吧。”
撒加不依不挠地举着那几张纸。
修罗觉得脑袋开始疼痛了:“好吧,回来时再拿还不行么?”
“你会故意忘掉它们。修罗,我真心提议你考虑一下,只是消除掉记忆,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哦?阿布罗狄验证的吗?”
忽然扬起的语调泄漏了一直刻意隐藏的不满。代理教皇哑然了,缩回手的同时想道,自己的脾气在复活之后变得好多了,居然一点要生气的欲望也没有。
涌上来的感觉,是疲倦。
“我会保留记忆的。”修罗坚定地说。
“我也是。”撒加微微一笑。算不上愉快,至少坦然。“因为我们没有遗忘过去的资格。”
雅典娜,我们的女神啊……她做过的最不聪明的一件事,恐怕就是这个了。
大家心照不宣地承认了一项规则,忘记过去,重新开始。他们谁也不能打破这些束缚,于是有些事情就永远埋藏在心底。不过这样也好,万一说出口,谁也不清楚会不会又变成互相伤害的局面。
他们两人同时抬起头仰望女神像,当天的记忆渺茫得就像是空谷的回响。她在这里伫立了多少年,一直低头俯瞰着匍匐在地面的芸芸众生。她的面容平静,没有表情,不因为他们凡人渺小的喜怒哀乐动容。
女神啊……
对于那些孩子们,也许她只是意味着一个战斗的理由。但对于他们而言,意义却复杂得太多。
这个时候他希望自己能向她祷告,希望她聆听自己的愿望。但脑海里却有两个记忆在重叠。一个是那个高大威严的战争女神,面容坚毅,是会带领他们走向胜利的神祗;一个却是个小小的婴儿,向着悬崖边爬去,后来变成了一个柔弱的少女,倒在地上,有一支箭插进她的胸膛。前者使人敬畏,后者使人怜惜,没有哪一个形象适合于祈祷。
不过,他还是在女神像前跪了下来。雅典娜,请宽恕我曾经和将要犯下的罪过。
他怀疑自己也许是在逃避。作为战士的时光多么美好,不必思考地一直往前闯。他只是习惯了跟随着某种伟大而不实际的理想,如今那理想崩溃了,令人手足无措的现实摆在眼前。世界呈现出一种崭新的面貌。普通人的世界与他们如此不同,这种生活的复杂性,颠覆了他的认知。
其实他想要的东西很少。偏偏那是争取不来的。
此前,修罗的世界里,没有付出努力而不能改变的事,他就怀抱着这种自信一直战斗到死。
黑与白,多么简单——然而简单只差一小步就会变成肤浅。所谓的信仰竟然那样经不起推敲。如果承认了这个世界灰色的部分,是否等于否定了过去单纯的自己?
他看着同伴们在进行着各自的变化,渐渐地感觉到自己跟别人的隔膜。他只能自嘲,看起来自己也不如外表显示的那样坚强。敌人再怎样也无法将他击倒,但同伴要做到的话简直太容易了。
山羊座岩石一样的固执让他不肯挪动,不肯去选择明智的道路。同时也堵上双耳拒绝接受他们的劝告。十三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怀疑自己,在这种怀疑中逐渐去除掉不需要的部分,这是在锤炼灵魂。单薄的剑刃很锋利,但也容易折断。除非你懂得如何合理地运用它。同理,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简单,也需要运用在合适的地方。
如今的做法就等于用剑刃砍石头。很愚蠢。
……算了,他并不想当聪明人,无论何种意义都是。阿布罗狄就很聪明,但这种聪明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好处。
这个世界对每个人都很公平。无论聪明人还是傻瓜,面对它都一筹莫展。
所以保持现状也不错。
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童年倏忽过去,接下来是漫长的少年时光。他们渐渐地蜕变长大,领悟战斗的意义,领悟生与死。有些地方他们比同龄人更成熟,而有些地方却更幼稚。在度过了十多年的漫长叛逆期之后,他们才终于面对着真正成年人的世界。
——在这每个人必然行经的人生道路上,你永远孤身一人,你永远只有你自己,为你的决定、为你要成为怎样的人负责。你的朋友们同样在挣扎,无法伸出手拉你一把。
这是个所谓武力与实力都起不了作用,只能依靠内心的坚强,去勇往直前的世界。
为了明白这个道理,每个人将要付出的代价都一样。
教皇史昂还在的时候,给他们讲过一个故事。ffice ffice" />
一个人带着很多行李去渡一条河,但是那条船负担太重,船夫告诉他,必须抛弃一样行李。
——那么,你会丢掉什么呢?
迪斯是最初作出反应的。他不屑地说,这个问题真蠢!把最重的行李丢下去就好了!
史昂敲打一下他的脑袋:“总说别人蠢的人,自己才不聪明。好好想清楚。”
艾俄洛斯想了想,问道:“丢什么都可以吗?”
“对,只要是你拥有的东西。”史昂微笑。“比如说健康,财富。我们每个人来到世上都带着一些重量。有的东西很重,有的很轻,你要知道什么是轻的,什么是重的,然后才能到河对岸去。”
艾俄洛斯似乎了然:“如果是这样,只要是能让我到河对岸的东西,保留下来就可以了。”
教皇用犀利的目光望了他一眼:“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艾俄洛斯很坦然:“到河对岸去才是目的。那些行李带着也是徒增负担。只要不忘记自己的使命,总会到达终点的。”
教皇叹口气。他把目光投向没有说话的几个人。
阿布罗狄说:“为什么一定要到对岸去呢?我觉得留在这边也挺好的。”
“孩子,这不是你能选择的事情。当你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就已经上了一条船。”
漂亮的少年狡猾地眨眨眼睛:“那样的话,我就先把很重的东西都丢下去,等到了对岸,再把它们打捞上来。”
“很聪明的做法。如果捞不上来呢?”
“那就不是我的责任了。”
修罗则沉默不语,直到教皇温和地喊了他的名字,才简单地回答:“我什么都不丢掉。”
“那样的话船会沉的。”
“没有说它一定会沉。既然当初带上了,就一定有其意义。”
“呵,”教皇竟然笑了起来。“你很骄傲,也很贪心。要小心啊,越贪心的人,最后往往失去得越多。”
而撒加在这时候终于开口:“我赞同,什么都不要丢掉才是最现实的选择。”
教皇不置可否。
而双子座的少年在那时候笑了笑,将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但是,那样的话船就会沉。所以我想最好的办法,应该是让船夫下去。”
他的话回响在教皇厅中。
“然后,我自己来划那条船。”
后来的很多年,修罗经常想起这个故事。他不知道撒加当上教皇以后,是否也会拿这个故事去问更加年轻的人。
一语成谶。
艾俄洛斯除了使命以外什么也不需要。
迪斯像他所说的那样,放弃了最沉重的东西。也许他不知道那东西的贵重之处。
阿布罗狄看上去像是什么都放弃了,其实什么都没有放弃,他只是在等待着打捞它们的机会。
而撒加,想要背负一切。于是他抢走了船夫手中的桨,自己要去划那条船,最终永远迷失在命运的湍流之中。
他自己则终于明白了当年教皇的智慧。什么都不肯放弃的人,到最后往往失去得最多。
从艾俄洛斯的性命开始,从他引以为豪的清白良心开始。
然后是同伴。他们互相猜忌,彼此隐瞒,谁也不再相信谁。教皇隐藏在黑暗中,圣域再也没有了当初的凝聚力量。
然后是信念。剑刃逐渐染上猩红,灵魂逐渐残缺,疲惫的双肩再无力承担。
然后是责任。女神,爱与正义,这些都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他只有消灭教皇的敌人,等着不知会否来临的圣战。
然后是生命。躯体燃烧成为灰烬,再也没有活过的痕迹留下。
最后是荣誉。
很多年过去了,他们一群人重新站在教皇史昂的面前。
教皇从来没有责怪他们,还像当年一样平静而从容。他说:“我们现在只能战斗了。”
他们交换着无声的眼神,每个人的眼中都有着灰色的、宿命的悲哀,却又燃烧着生的欲望。他们也许不知道自己还剩下什么了。那么漫长的岁月,似乎足以将一个人的一切侵蚀殆尽。
于是修罗决定走在最后。他看着教皇,问道:“当年那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撒加在他身前短暂地停下了脚步,接着又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往前走。
史昂注视着他的背影:“什么问题?”
“关于那条河和行李的问题。”
“啊,那个是没有答案的。每个人都会按照自己的意愿作出选择。”
“只要是问题就会有答案。”修罗坚持。现在的他不再是十多年前那个孩子了,有充足的时间来思考和理解教皇的智力游戏。他知道自己想要得到什么,在这样的黑夜里,人们的脚步声低沉地回荡着。风冰凉一片。
“其实十三年前你已经说出了最正确的那个。”教皇沉默了,片刻后,露出微笑。“换了是我,我也这么选。”
他拍了拍修罗的肩膀:“好了,走吧。我们的时间宝贵,再不去就赶不上了。”
“艾俄洛斯哥哥,我们一起玩吧。”
天真无邪的孩子仰着讨人喜欢的笑脸,这么说着。
但是射手座的大哥哥只是微笑:“阿布,今天怎么没有去找迪斯和修罗?”
阿布罗狄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朵玫瑰花:“这个送给你吧。”
“不会有毒吧?”艾俄洛斯微笑着接过。
“……不知道。”小孩子变得很高兴,细细的眉毛都扬了起来。“它们很漂亮,不是吗?”
“我想,问题的重点不是这个……”
算了,这是朵好看的玫瑰。艾俄洛斯决定从正面的方向去进行鼓励:“阿布罗狄最近一直进步得很快。”
谁想到此句一出,水蓝色发的孩子脸色马上垮了下来,心灰意冷地叹了口气:“比不上修罗。”
“咦?”他的沮丧表达得太明显,艾俄洛斯也意识到有什么东西不对了。小孩子互相比较或许正常,但这并不是阿布罗狄的风格。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在孩子身边坐下来,小心地用手去揉他的脑袋。“怎么了?每个人修炼的风格不同,进度也会有差距。你自己努力就够了,不必管其他人怎么样。”
孩子用心地思考着这句话,然后得出结论:“那就是说,我其实不太努力也没所谓?”
“……”艾俄洛斯望天,坚定又严肃地说。“这不行,认真努力才是好孩子,但结果并不是最重要的。”
“如果我们努力了,得到了圣衣,之后要干什么?”
“然后,就是战斗吧。”
“战斗……”
“为了雅典娜。”
“雅典娜是什么样子的?”
“她还没有降生。但是,你们会见到的。努力吧。”他微笑着,样子比女神殿后的雕像或者教皇金属的面容都要亲切,都要实在得多,仿佛切实而可触摸的光明。“我们都等着看,你的玫瑰。”
艾俄洛斯身上的光芒如此强烈,让人移不开眼睛。
于是阿布罗狄相信了他说的话。
阿布罗狄理直气壮地到巨蟹宫去了。
他理直气壮地拿出红玫瑰,对迪斯宣布:“魔宫玫瑰,是双鱼座的招式。”
“嗯,然后……?”迪斯刚刚回来,以莫名其妙地眼神盯着他看。“这个谁不知道啊?”
“所以,这也是战士的标志,是用来守护雅典娜,为了大地上的爱与正义而战的。”
“所以我绝对不会让你拿它去求婚!”
阿布罗狄说完,怜悯地望了巨蟹座的小孩一眼,转声高昂着头走了,他水蓝色的卷发在身后飘荡,像风中泛起的涟漪。
迪斯这才想起来,早上他挖苦阿布罗狄的时候说过,这种招式太女人气,只适合拿去求婚用。但是阿布罗狄已经走远了,他只好望着对方的背影评价了一句:“莫名其妙。”
“春分就快到了。”
那个时候,艾俄洛斯微笑着说道。
春分是一年之中日月等长的日子。那样的夜,天空中的星座闪耀得灿烂。白鸟座的大十字架,跨越了银河两岸,他们躺在起风的草地上,倾听和等待。
阿布罗狄同样躺在那里仰望天空。他刚刚得知自己将要继承一片花园。双鱼宫外荒凉一片,石栏砌起的园中只有灰尘和土壤,不见一点色彩。双鱼宫到教皇厅中间这段道路,一无所有,不知为何,连最坚韧的野草也不愿在这片土地上生长。
但教皇告诉他,有一天他的玫瑰要在这之间生根,成为他的力量。
阿布罗狄还太小,不懂得力量对于他有什么具体的意义,他只知道,训练小宇宙的课程枯燥又漫长,而双鱼宫的景像,简直和死了人差不多。他曾经试图打动教皇,然而教皇只是用各种温柔的语气哄他,接着不为所动地重申要求。
那时候的阿布罗狄,想不出对付狡猾大人的方法,只能试图去做着无解的努力。
直到他明白过来为止。
那么,你们都还在等待什么?
那一天,鲜红色的玫瑰忽然便从指间长出,像魔术般,漫天花瓣飞舞。这是多么绚丽的招式,连他自己也为之目眩神迷。既是美丽的花朵,又是致命的武器,就像八十八个星座里最美丽的双鱼座。
他让春天提早降临。玫瑰园里,一瞬间铺满了红色的花朵。然而不止是玫瑰园,从教皇厅前的阶梯开始,张牙舞爪的鲜红席卷了每一处岩石。荆棘和蔷薇伴生,毒素与香气共存,美丽与死亡同在。
从双鱼宫开始,到水瓶,摩羯,射手,天蝎——一直席卷了整个十二宫的地面。他提升自己的小宇宙,给它们自源头开始的支持。这些疯狂的花几乎要耗尽他全部的精力,但,他已陷入疯狂。
阿布罗狄躺在自己的玫瑰园里,那曾是被双鱼座的毒血染红过的寸草不生的土地,如今它却比世上任何一座花园都要美丽。
孤独的教皇坐在最后的宫殿里,捧起沉重的头盔,那里和他的笔筒里,都凭空开放着玫瑰。
教皇一动不动,像永远凝固在那宝座上。
修罗在摩羯宫门外看到一片玫瑰。他想了想,去摘了一朵,顺路往下走,路上遇见了往上走的迪斯,对方手里也拿着同样的玫瑰。
迪斯望了他一眼:“怎么了,你想干啥?好象走错方向了吧。”
修罗耸肩:“不是,没错。”
迪斯给了他一句一样的评价:“莫名其妙。”
但他不以为意。他已经没有感觉了。
“艾俄洛斯,我知道你想看这个。”
这是一个战士的招式与决心,是誓言为了爱和正义的证明。只是这悲哀的花朵所证明的事物,现在显得那么空虚而无意义。
“而我……”
修罗把那朵花扔下悬崖。
最后的句子他实在想不出该说什么。他在那里站了很久,直到浩瀚的夜降临,温柔如同拥抱。
阿布罗狄闭上双眼等待。那一刻,他的圣域,陷入了童年时代深深的梦境,疲惫又安详,像以往每一次有星光的夜晚一样宁静。
最后有人来到了身边,阿布罗狄听到了脚步声,他睁开眼。
迪斯站在面前,把一朵花递给他。
“拿去吧,我是来——”他放肆地笑着,但眼里毫无感情。“求婚的。”
他迷路了。整整十三年。
迪斯一直嘲笑修罗方向感不好。其实他并非真的如此,只是经常本能地拐向走习惯了的路。问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道路常常是变动的。出了圣域,这个世界就像一个迷宫,永远地变化着、更新着、让人眩目。特别是城市,每一年它都会幻化出崭新的面貌。如同流水一般,顺着似是而非的相同路线行进,却又每时每刻变幻着轨迹。
也许会走岔路,也许会兜圈子……但只要记得目的地,最后总会抵达,区别只在于到达那个地方的早晚,以及心境。
十三年前,许多改变他们命运的事情还没有发生,那时候他们都还是不需要考虑将来的小孩子,每天想得最多的,无非是怎样逃避训练、以及各种捣乱的事情。阿布罗狄的奇思怪想很多,迪斯富有行动力,他们两个在这方面是完美的搭配……至于修罗……他是被捎带的。也许是因为这类事情总需要有一个看起来老实的人出来挡子弹吧。
最早的时候还没拿到圣衣的三人曾经成功躲过了上至教皇下至杂兵的眼线溜进山下的小镇,然后在街上进行一场华丽而壮阔的冒险——这用词于三个八九岁的孩子来说并不夸张,却不大符合现实。其实他们只是在奔跑。小孩子总是无意义地喜欢奔跑。阿布罗狄说我们来比试一下速度吧,说着就抢先冲出去,迪斯跳着脚大喊你耍赖。修罗很冷静,说,你还没告诉我们终点在哪里呢。
长大一些后他们进过城。去的次数多了也就变得乏味了。某一场动乱发生之后,他们提早长大,放弃了孩子们的游戏。对于少年来说那些曲折的巷子,已经与当初心目中的冒险场所截然不同。
最值得一提的是三个人有一次遇到了几个小混混,看见阿布罗狄就开始吹口哨调戏。不堪入耳的言辞被一再重复的时候脾气再好的人也会黑了脸——何况本来就不怎么有耐心的人。迪斯看着面前几个人,冷笑了一下。
——不过是几个小混混嘛,拿来试试冥界波也好。
很显然,被调戏的正主也作如是想。但修罗的小宇宙声音响起:“你们俩不要想着杀了他们。我们的力量不是拿来乱杀人的。”
……讪讪地笑了笑。早就知道,有这个人在身边,你就不可能随心所欲。
——“反正这种小混混死几个也没人发现得了吧。”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们两个还有作为圣斗士的自觉吗?”
“……那好。”迪斯整理了一下表情,转向身边的修罗。“那么请问你,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修罗一脸正直、斩钉截铁地说:“我们逃跑吧。”
……喂!为什么三个黄金圣斗士要被一群小混混追得到处跑啊?
事实上他们很快陷入了一种悲剧的处境。没头没脑地乱跑的后果就是,停下来的时候,他们发现周围的景物很陌生。三个人面面相觑。
“你们……现在还找得到方向么……?”最终阿布罗狄试探着问道。
“我也觉得我们好像迷路了。”
“……”
多么糟糕啊。身为女神的圣斗士也会有迷路的一天。
本来他们就不常来市区,此时此刻,面对着一堆写着不认识的街道名的路牌,只有茫然发呆的份。
幸好修罗的常识还没有完全消失,所以做出了一个在这种时候相当英明的判断。
“我们去问警察吧。”
迪斯忽然一把拉住他:“别,我只是开玩笑的,你还真信了?”
另两个人用怀疑的目光盯回去。
小时候的他有一种无可抑制的流浪癖,总是习惯性地想要出走。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渴望着逃离。哪怕在圣域也是如此。他不能够信任自己称为家的地方。一种内在的压迫感逼着他去流浪和背叛。这种本能的冲动也许缘于某种不满足,某种属于人类的渴望。可他不明白那是什么。那个时候不到十岁的他就更不明白。每一次都有人来找他,有时候是教皇,有时候是撒加。他们想尽了办法,最后还是没能把这个孩子束缚在一个固定的场所。
那时候他很怨恨修罗。明明比自己也就大一点点,却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而且,总是那么认真努力,能够得到别人的称赞。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你要么比他做得更好,要么就自甘堕落。他们只是选择了比较轻松的一条道路。
修罗就从来不会这么选。也因此,他才是他。
这些年来什么事情都改了许多。可他们始终都无法安定,也被迫着不住地迁徙。就像在过大的城市中迷路一样,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兜着圈子。
他们是他最重要的人。是他在这世界上最后的留恋。他一点都不想一起逃脱。可如果是一起被困,那就可以接受。
所以阿布罗狄的背叛他始终不能原谅。那玫瑰的刺没有刺进他血肉,仍然将他伤得很深。
他将那朵花丢掉了。
后来他们在一家酒吧待到了天亮。因为阿布和迪斯一起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脸,酒保甚至忘记了管他们要身份证。
“回去吧。”
迪斯笑起来:“可是我不认得路。”
“你之前说自己认得的。”
“我骗你们的。”
阿布罗狄其实只是做出了一个相当英明的判断。
无论目的地在哪里,上路总比滞留的要好。他已经不再计算离开圣域的日子。既然有这么多时光可以挥霍,又何必去斤斤计较?要不然的话,又能怎么样呢?一旦要抛开,就绝对不能回头,事实上也已回不去了。
所以,收到迪斯的小宇宙消息,很让人意外。本以为他们永不会再相见。
对方说:“……你有没有打算过要回来看看?”
“从来没有。既然要放弃就放弃得彻底些。我累了。”
“呵,你是另外一个极端的笨蛋。”那边传来嘲讽的笑声。“话说,如果修罗他死了。你要不要回来诀别一下。”
“哈哈。”阿布罗狄干笑两声。“你这种玩笑,根本没有笑点。想骗我回来的话,用高级一点的借口吧。”
“如果我不是开玩笑呢?”
那边的声音阴沉但很平静。
他沉默半晌。
“迪斯,你们两个已经在我面前死过一次了。”他说。
“同样的招式,对圣斗士不会第二次有效的。”
“……”于是对方终于陷入彻底的沉默。
我想,我也许一直对迪斯不太公平。
某一次他拉着我到山下去,他把这种事情叫做找乐子。而实际上他干的事是把我推进了一家妓院。我根本来不及了解那是什么地方,他就已经顺利地溜之大吉。
而我被围在一群少女中间,尴尬万分,就算穿着杂兵装也清晰显示出我是个圣域来的人。于是她们声泪俱下地围绕着我,叫我大人,弄得我无法对她们动用武力,却又没办法解释清楚。这群女人实在太会掌握别人的弱点了,还好我带了钱,全部交给她们才勉强脱身。
从那以后我就知道,认识一个像迪斯这样的混帐,身上带钱是很重要的。只要交了钱,服务行业的人并不会真的介意你是否接受了他们的服务。
回到十二宫以后我动手把他揍了一顿。那时候我俩都已经是黄金圣斗士了,所以杂兵纷纷回避,巨蟹宫的小宇宙碰撞得得天崩地裂,然后撒加就及时降临了。可怜的他,那时候我们几个就是他的亲信,所以他只能亲自过来处理这个问题。
撒加戴着教皇冠和面具,但我能想象他脸上纠结认真的表情。他说:“圣斗士禁止私斗。”
迪斯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灰尘,很轻松地说:“我们没有私斗。”
撒加就说:“哦?那你脸上那些伤怎么来的?”
迪斯回答:“被驴踢的。”
我凶恶地瞪了他一眼,身上有不少处伤口在提醒我自己也吃了亏。毕竟两边不敢太动用小宇宙,所以多数是实打实的格斗,拳拳到肉。当然,我只要肯定迪斯伤得比我重就行了。
撒加很有幽默感地说:“如果是这样,我真该给那头驴也发件黄金圣衣。”
于是他走了。当然,他不能把我们怎么样,因为他就剩我们几个亲信了。
迪斯终于回瞪了我,恶狠狠地骂了我一句:“你真TM莫名其妙。”
然后他也走了。离开了他的巨蟹宫。
莫名其妙……?我还没见过这么能恶人先告状的。直到回到摩羯宫,我的心里还在不爽。
异常不爽。
然后发展成了郁闷,然后发展成了愤怒。我忽然手痒到想再去把迪斯揍一顿。可惜大约只能想想。因为圣域里的小宇宙显示,阿布罗狄回来了。
而且他一回来就直接向着教皇厅过来。我如果现在出去,准会在半路上和他遇上。像这种事还是别发生的好。于是我继续躺在房顶上枕着双臂发楞。
阿布罗狄算是我们中间的稳定剂,只要有他在,我和迪斯、撒加就能够和平共处,没恨彼此到不共戴天的地步。我承认自己对他算有些偏心,因为他最初跟随撒加的原因,不是因为追求力量之类的理由,仅仅是因为担心着我们,于是我也没办法生他的气。
可惜阿布罗狄也不能阻止我恨自己。
其实谁又知道呢,他也没有努力地尝试过。我们这群人多少都是有些自暴自弃的意思,所以他也不能例外。唯一不自暴自弃的可能是迪斯,可是他又总试图做些招惹我们的事。
没多久小宇宙越发接近,接着一个人来到了我的边上。
“修罗。”
我真希望他别喊了,我现在最不愿意面对的就是同伴的眼神。
除非艾俄洛斯复生,不然我宁愿谁都不见,就这么装死到世界末日。
可是阿布罗狄有时候就是这么不识趣,他不给我这个机会。于是我睁开眼睛看他。
“嗯,有事?”
“我听说你和迪斯打了一架。”
果然。
“嗯。”
“还听他说他想把你拉到妓院里去。”
“……他连这也敢说。”
“他又不是第一次了。”阿布罗狄笑笑。“不过我倒很意外他会拉你去。”
“我怎么知道,也许是想看我的笑话吧。”我冷笑。好吧,那段经历,如果发生在别人身上,倒是足够有趣的。
“也许他只是想让你体会一下美妙的滋味。其实他——”
“我们还是不是圣斗士?!”
阿布果然住口了。我有些后悔,但他已经站起身来:“好吧,那我去向教皇报告任务情况。”
说着他跳下房顶。我坐起身,只来得及看到他的水蓝色头发掠过屋檐。
我真的开始愤怒了。
刚刚揍迪斯那一顿的时候我还没这么愤怒,起码还有生气的理由。但阿布罗狄两句话就让我气得发疯,我还简直想不出理由来。
这也太可笑了点。
于是我到训练场找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劈成碎屑。根据某个二次方的数学原理,要把它们劈成足够小的小碎块需要几十亿年的时间,所以我干这件事干了很久,直到这一天的时间都被浪费掉为止。
回到摩羯宫,阿布罗狄又来了。
“我刚刚和迪斯谈过。”他说。
我已经不乐意再说这事了,但只好听着。
“放心吧,他下次不会再找你干这种恶作剧了。”他拍拍我的肩膀。
“他自己也会去那种地方吗?”
他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问。愣了愣,竟然接不上来。
我觉得累,只能笑着说:“我们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教皇那个时候说过,我们是雅典娜的圣斗士,要守护爱与和平。他说这话的时候那么威严,那么高大,值得我们赌上一生的信仰。
可惜……
我抬头看看天上,星星们在闪着光,一个个的星座,都有它们的传说。
都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修罗,别再想这个了。”阿布罗狄的声音变得嘶哑,我希望自己能不让他痛苦,我也好解脱出来,可惜我做不到。只能去追问,每天折磨自己,好去想通这个真相。
“我们的教皇。我有时候真的很想念他。”
还有艾俄洛斯。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对自己承认这一点。
“迪斯也想的。”他突兀地插进来这一句。
“迪斯那家伙,没心没肺的。”
“他想的。”阿布罗狄坚持,于是我也不想再去争辩。
其实迪斯也许真的不如我想象中的那样邪恶与荒谬,他或许真的对我有过那么一点点的作为同伴的善意。只不过那时候的我从未想过要接受罢了。
无论怎样的善意,那时候的我,都无法接受。
如果我们会觉得伤心、愤怒、或者不甘,说明我们也只是彷徨的人类,绝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神的战士。我们连普通人都不如,只是稍微肩负了一点责任,就这样举步维艰。我承担不了自己身上的罪过。不是一死就能赎罪的,所以我也只能活着。承担自己该承担的事情,然后等待。
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原谅,只知道在这个夜晚,我曾经短暂地试图原谅过自己。因为阿布罗狄先我一步原谅了所有人。迪斯、撒加、他自己、还有我。
那些日子对我来说很长很长,就像在黑夜里跋涉。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尽头。
可我知道自己想过怎样的生活。就像教皇在我们得到圣衣时说的那样。做雅典娜的战士,为了爱与正义战斗。那时候我们满心欢喜,知道未来在哪里,我们毫不犹豫,能随时为了虚幻的事物赴死。
我们还有那样的机会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