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不会断。”姿势不雅观,米罗暗暗祈祷这玩意儿不是儿童专用品的质量,“你在晨练?”
“米罗。”冰河没有动弹,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不远处,刚才跑掉的那两个小孩正和家长说些什么,朝这边指指点点,大概在告状——被个奇怪的大哥哥抢了秋千这类事情。
“小宇宙找人真方便,我本来想去医院的。你什么时候出的院?”上次见到冰河是在城户财团的加护病房里,少年身上插了管子在熟睡,失血过多以及冻伤——现在看上去已经没事了,小宇宙和现代医学共同缔造的奇迹。天蝎宫之战的最后,米罗的确被白鸟座这种誓死前进的执着震撼过,除了要保护什么的强烈意志,也许还含着某种热爱生命的本能。
“有几天了。紫龙和星矢还在医院。”冰河下意识去抚摸胸口,十五个针孔的纪念,而他还不是这几个孩子里伤得最重的。
“不会留什么后遗症吧?那十五针后面几下我挺手生的。”
“没事。”这么回答,冰河脸上的表情却在表明“疼也要说不疼”,米罗又咬起牙。
“我没扎你脑壳吧?还是冻坏了?”
“米罗。”
“我知道你去过慰灵地,我看到花了——你现在住哪儿?”
“纱织小姐的宾馆,在市中心。”
米罗笑了起来,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打算没错,冰河有些疑惑地看他,目光里流露出从未有过的陌生感,仿佛他和之前那个常带各种稀奇古怪的食材去冰原小屋换大餐吃的米罗是不相干的两个人。
“不住圣域的女神,还有守着空城的黄金。都在做蠢事。”他感叹,并没有怀着恶意,反倒像松了口气,如果那些孩子太过成熟,太过老练,他会觉得自己该无地自容——现在这样他可以去试着当一个不错的哥哥。
“要不要来天蝎宫住?”
冰河眼睛闪动了下,看上去本能地要拒绝。米罗很满意自己不像是开玩笑,他让语调更加温柔,“搬过来吧,我一个人也挺没劲的。”
不出意料,对方立刻失去了说不的勇气。
这样说话真有点卑鄙,米罗用力把秋千的铁索往中间拢,整个秋千架子发出毛骨悚然的咯吱声。昨天被艾欧里亚扭伤的关节处很自然地被触动了,痛一痛也好,对面的那个小子看上去也还在忍着痛。
他们一样,可是米罗觉得自己起码知道去找个ok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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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罗揪着死人一样失魂落魄的冰河回圣域时,又理所当然地遭到众人或同情或不解或愤怒的眼神攻击。“米罗你到底要干什么?还要打架我随时奉陪。”艾欧里亚甚是担忧,对着他们两人的背影几乎是咆哮。
“那个天马座的小鬼下周出院,魔铃大概会去接他。”米罗挥挥手,算是给好友一个情报。冰河埋着头,木然地跟在他后面,跌跌撞撞地朝上走,对别人的话置若罔闻。到了天蝎宫,米罗让他把行李扔一边,然后想起了什么,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两个压扁了的没有一点热气的汉堡,这是刚才在外边买的午餐。
“我去热一下,要喝水的话在壶里,早上煮的——吃完我们一起来制定每天的体能恢复和训练计划表。”
“唔,不是太乱吧?要不你先睡一觉,我整理下。”他环视周围没找着哪怕一张还有剩余空间写字的桌子后,有些尴尬地补充道。
冰河吃掉汉堡,把自己的行李打开,挂好衣服,将洗漱用品和毛巾放在该放的地方,然后听话地去午睡。“先睡我的床吧,我下午看能不能另外弄张过来,这儿空床不少。”这次米罗完全无心,但对方浑身颤栗了一下后他恨不得嚼烂自己的舌头,“买个新的也不贵。”连忙加上一句,然则说完还是希望天蝎宫能突然掉下个砖头把他砸晕——不,最好是两块。
没有砖头砸下来,米罗又让自己陷在沙发里,什么也不干。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太无聊,冰河现在这个状态他很熟悉,区别大概在于之前他知道怎么办而这次不确定是否能做好,真是一个巨大的挑战,没关系,天蝎座从来没有输过,不管是哪个混蛋造成了现在的样子,好好看着并且后悔吧。把米罗当成傻瓜的笨蛋,在地狱为你那些自作多情的保护手段和莫名其妙的教育方法懊恼到嚎叫吧。
天蝎座黄金圣斗士现在开始完全按自己的想法做事,再也不会相信你的鬼话——先从把这个孩子抢过来开始。
绝对会比你做的更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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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原本怀着各种揣测的同僚都不得不承认,米罗是个优秀的老师。
他给冰河制定了精确到分钟的作息时刻表,并且以身作则,杂兵们原本预计的“那个青铜小鬼每天闻鸡起舞,天蝎座大人到日上三竿才慢腾腾爬起来”的状况没有出现。虽然在招式属性相去甚远,米罗还是坚持每天和重伤初愈的冰河一道去训练场,做一些小宇宙方面的提点。冰河非常努力,拼命度和艾尔扎克失踪后那段时间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去西伯利亚,这种训练会事半功倍,圣域的训练场也不用总弄得冷兮兮滑溜溜。然而冰河不提起这个,米罗也一样。
每天的训练课程结束,他们一起绕道慰灵地,在几座新坟上放些小花。
白天一切正常,夜晚到来的时候,噩梦和失眠依旧继续。他们彼此保持缄默,心照不宣。
一周后,冰河终于率先忍不住。
6
开始,冰河只是在手忙脚乱地处理一些鸡蛋和蔬菜,没有太复杂的东西——因为谁都不会做。米罗在沙发上翻书,一些浅显的心理学入门册子,之前艾欧里亚看到这些时格外紧张,旁敲侧击了一阵后吞吞吐吐暗示城户财团请了一位著名的心理医生,就在雅典市区,治疗效果很好云云。米罗迅速给他一记暴栗:“你小子就会去咨询情感问题吧,怎么不让沙加给你算一卦。”
“米罗,一知半解有时候是反效果。”艾欧里亚说得很严肃。
“我脑袋上写着‘笨蛋’两个字么?”米罗同样严肃地看对方的眼睛。
不过说到做菜,现在天蝎宫的两位居民倒都无愧于“笨蛋”的称号。一个是快餐店常客,一个跟着料理高手过活,的确不应该对米罗和冰河的做菜技艺有所期待。圣域有餐厅,并不需要各位黄金圣斗士在自己宫里开伙,专业分工的好处就是打架的做饭的各司其职,高效优质——你不可能指望食堂的厨子高举着锅铲痛击一个冥斗士——必要时也许值得考虑。然而,天蝎宫的神奇之处在于它几乎成为一个万物俱备只是不知道具体在哪的杂货铺子,主人一旦有打算,不管多么离奇的物品都会迅速入驻:一口铁锅,一尊电炉,或者一个冰河。笨蛋不需要两个,米罗任由冰河慢慢折腾食材。
“米罗,菠菜要切吗?”冰河轻声问。
“菠菜多大?”
“这样的。”
米罗打着哈欠望过去,看到少年可怜巴巴地拎着一颗菠菜等他做判断,他很困,昨天又没有睡好:“看上去不大,就整棵吧。”
“老师他是怎么弄的。”白鸟座喃喃自语,然后楞在了那里。
“米罗,我想他。”
“谁?”米罗把书合上叠整齐,然后仰头依靠在沙发背上,两臂平展,他竭力伸长脖子,于是成功地看见倒着的冰河。沙发有点晃动,由于他类似杂耍的动作而重心不稳,要是这么摔个倒葱栽,估计又会成为笑话一桩,米罗赶紧一个挺身回到正常的坐姿,动静不小,不过冰河像是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回头来看。
“卡妙。”
这个词飞快地从冰河嘴里溜出来,仍旧婉转好听,尾音被吞没,和夜晚梦魇中拼命呼喊不同,显得非常克制。冰河很快抿上嘴。
“卡妙。”米罗咕噜着嗓子重复着,带着一种奇特的隔阂感,自从在沙加那边差点儿摔了桌子后,他好像已经很少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个名字——他再次为自己的睿智喝彩,“卡妙,卡妙——谢天谢地。”
“怎么了?”
“没什么,以前你总叫他老师,叫我米罗——我真不知道应该偷笑还是叹气。”
“对不起,我没有注意。”
“年轻是好事,装老成的才是傻瓜,你最好别学。”
冷静,米罗,冷静,慢慢来,别太急于求成。米罗这样告诫自己。冰河没有回答,他已经把菠菜扔在一边,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打鸡蛋。
“真奇怪,明明之前的半年我都不和他在一起。”
“不奇怪,近几年我每年见他不超过一个月,可是现在我也想他,你说这是不是有什么在作祟?”米罗用的是一种谈论股票最新走势的口吻,“对了,你想不想知道,那天我放过你到底是不是卡妙的主意。”冰河手一抖,一个完整的鸡蛋黄儿落在了桌子上。
“对不起。”声音开始发颤。
“到这儿来,别管那蛋了。”米罗朝冰河挥手,挪开沙发上的报纸,魔方,扑克牌……冰河干脆地将蛋壳丢进垃圾桶,连围裙都不扯,走几步过来坐下,低着头一副任君发落的模样。
“这毛衣,眼熟。”米罗瞅着男孩围裙下的衣服,然后拍着脑门张大了嘴,“我有件一样的,老天,他难道是按不同尺码买两件。”
“老师自己也有件一样的。”冰河平静地说,又改回了习惯的称呼。
“一定有批发折扣。”米罗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怎么会有他这样的法国人——除了会做菜这点。”
冰河不说话,默默抓衣服上的毛球儿。米罗看一眼桌上的书,决定继续下去。
“冰河,我爱卡妙。”说完他认真观察冰河的反应,对方并不吃惊,只是似乎变得更加低落,“所以……你因为他而放过了我?”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然后他抬起头看米罗,眼泪已经像是随时会流下来,“你恨我?”
米罗瞬时产生了希望圣域立刻发生里氏8.0级地震的念头。他随手抓起茶几上的一块东西想要递给冰河,仔细看一眼发现是个香皂于是作罢,换了罐装饼干拆开,把里面动物形状的片儿倒在手上。“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该死,他暗暗叫骂,“你吃饼干么?”
于是冰河用像是比他还年长六岁的忧伤目光望过来。
“别哭小鬼。这么说吧,这不管你的事,你不必为此自责,我对你没有,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恨意,你是个好孩子。这一切都是——总之他的死不管你的事。”米罗拼命调整自己的步调,狠命嚼着饼干并滔滔不绝,为了增加说服力而故意加重语气。为什么要说这些他自己也不知道,好像完全多此一举,但是说了总比不说好,他一边说一边觉得词不达意,一边后悔一边继续说,说到卡妙的死时自己都被自己吓一跳,最后他再次重复,“我不恨你,冰河。”
冰河看着米罗手上迅速减少的饼干,一动不动,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兴趣。等米罗把所有的饼干塞进嘴里后,他似乎已经克制住要哭出来的欲望,“我知道。”
“我知道,我不后悔战斗,只是——只是有时觉得我不该活下来。”
这几天里米罗有时候会怀疑冰河的实际年龄,明明15岁的生日还没过,却总是一副苦大仇深郁郁寡欢的样子。他咽下饼干,挑起眉毛:“小小年纪别动不动活不活的,真要命。卡妙那个混蛋。”他刻意咬牙切齿,然后成功在少年脸上捕捉到那种久违的倔强表情——天蝎宫的战斗后他再也没有看到过。
很好,米罗,干得不错。
“嘟——”尖锐的鸣笛响起,两人跳起来争着去拔电热水壶的插头。冰河抢先一步,并在乱糟糟的桌子上拎出保温瓶。
“冰河,你爱他吗?”
米罗的话从背后传来,冰河努力不去理会。“喂,你别动。”少年手上的水壶被接走,“小心烫。”米罗专心把水灌进保温壶里,冰河呆呆看着他,找不到该说什么话。
“继续吧,现在是六点,要不行就出去吃吧?”米罗看表,似乎之前的对话都没发生过,然后“扑哧”一声,正在往回走的天蝎座四肢夸张地舞动,徒然地划拉着空气,没等冰河回神去扶,已经一屁股坐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为什么地上都会有鸡蛋。卡妙那个混蛋是怎么教的学生。”这次米罗咬牙切齿得自然极了。
“别说老师是混蛋!”冰河终于吼了起来。